眼见两人越争越凶,朱祁钰眉头一皱,打断了他们,“两位卿家退下,”转向于谦,“于爱卿,你怎么说?”

    “皇上,”于谦出班奏道:“麓川奉上降表是实,至于其它细节恕臣直言,只要不碍大局就不必追究过甚,苗人自我大明立国时起就时常叛乱,朝廷多方追剿始终不能彻底平息。现南征大军就在湖广,可就近剿灭苗乱,如要临阵换将,耗费时日不说,恐会贻误战机,请皇上明察!”

    “于大人是避重就轻啊!”陈循开口道:“一句平乱就把王骥的罪责一语带过,要都这样的话,还要朝廷法度做什么?”

    “陈大人,”于谦忍住气说道:“至于詹御史指摘王大人的那些罪责,还未落实,岂可口口声声挂在嘴上?陈大人要有疑问,请皇上派人去查就是了,若不放心我兵部,可让锦衣卫去彻查”

    “锦衣卫?”陈循冷笑一声,“若我没记错的话,于大人的女婿就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吧?于大人的话真是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暗讽本官徇私不成?”于谦凛然道。

    “不敢不敢,”陈循唇角翘起,“于大人有功于朝廷和社稷,天下臣民有目共睹,所行之事自然不会被人诟病!”说着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朱祁钰。

    朱祁钰脸色木然,“王骥既然身在湖广,那便就近剿贼吧!至于有人揭发他在军中的种种不法之事,朕会让三法司会同刑部在他班师之后去查!”目光逡巡了一圈,“诸位臣工若没别的事,那便退朝吧!”说着起身去了。

    从始至终,没有提立内阁首辅之事。

    “大人,”退朝后,杨牧云行在于谦身后,“王大人为国平乱,居然遭人构陷,这分明是有人背后指使。”

    “牧云,这事就不必再提了,”于谦道:“王骥曾与王振生前过从甚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皇上正在追查王振一党,王骥自然不会幸免于外。”

    “可皇上这样做的话,不怕让人寒心么?”杨牧云摇头道:“王大人廓清西南,保我大明一番平安,竟然被朝内小人攻讦,唉”

    “牧云,”于谦侧过脸来看着他道:“这仕途本就艰难,要想安安生生的为国为民干些实事就更难了,只要立身正,就不怕别人攻讦,王大人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难道还在乎这些?”

    杨牧云目光一亮,“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正说着话,就听身后有人道:“节庵,等老夫一等。”

    两人转身看去,只见胡濙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源洁公。”

    “胡大人。”

    老少二人一齐向胡濙见礼。

    于谦与胡濙之间素来亲近,因此以彼此字号相称。

    “你们两个走这么快做什么?”胡濙呵呵笑道:“老夫都快要撵不上了。”

    “衙门公务繁多,不好耽搁,”于谦说道:“倒让源洁公见笑了。”

    “节庵,你呀!”胡濙微微摇头,“衙内有什么琐事只管交给年轻人办就是了,你何必事事躬亲呢?”瞄了一眼周围,“节庵陪老夫去喝一杯,如何?”

    “这”于谦正沉吟间,那边杨牧云说话了,“胡大人如此盛情,我们大人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还是年轻人脑筋灵光,”胡濙赞道:“节庵做事不要太过拘泥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谦有些无奈的说道。

    “胡大人德高望重,怎能让您破费呢?”杨牧云垂首道:“不如让下官做个东,请二位大人小酌几杯。”

    “嗯好。”胡濙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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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竹声声,娇声软语,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高基重檐,凌绝尘上,栋宇宏敞,放眼望去,偎红依翠,乃是一处权贵子弟时常聚集的所在。

    于谦与胡濙看到此场景,怔了一怔。真没想到杨牧云会领着他二人到这京城首屈一指的?萝院来。

    “杨侍郎少年风流,”胡濙捋须道:“直可惜我和你的于大人都是不懂风月之人,不免拂了你的一片好意啊!”

    于谦皱了皱眉,“牧云,你平日里常来此等场所么?”

    “二位大人,”杨牧云道:“这里比别处要幽静,可以不谈风月,请二位宽心!”

    “难得你属下一片好意,”胡濙拉住待要转身离去的于谦笑道:“还是随他进去看看再说吧!”

    杨牧云领着他们转过一丛花木,就见几间精舍,竹篱小径,宛如隐士高人避世潜修之所。

    梅花丛下,站着几个小厮,一见他们到了,马上迎上来,殷勤地笑道:“三位大人,里面请!”

    三人随同小厮进得园去,穿过园中小径,来到一处有花有泉的轩厅,就见几个侍女正忙着摆碗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脂光粉艳,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

    虽然是冬天,轩厅内却温暖如春,摆放的花虽都是象生花,倒也显露出一丝春意。

    “这是你精心策划的吧?”于谦看了一眼杨牧云,“以我的名义请胡大人来此,你也真有心了。”

    “节庵呐,”胡濙笑道:“少年人的一番心意,你何必说破呢?有时你真该改改你的性格,这样才能与朝中同僚打成一片啊!”

    “源洁公,这个我可学不来,”于谦沉着脸道:“你我还是换个地方小酌自在些”

    “既来之则安之,节庵你还是坐下吧!”胡濙一把拉着他坐了下来。

    说话间,一位容色绝丽的美人盈盈然走了进来,在三人面前欠身一礼,“嫦曦见过三位大人。”

    “你便是?萝院的头牌嫦曦姑娘么?”胡濙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果然非凡间人物。”

    嫦曦俏脸微微一红,“大人过奖了。”

    于谦却将脸别至一边不去看她,“本官跟胡大人说话,无关人等都退下吧!”

    嫦曦咬了咬红润的樱唇,看向杨牧云。

    “嫦曦姑娘的弹唱可是?萝院一绝,”杨牧云道:“两位大人不好好欣赏一下未免太可惜了。”

    于谦的脸却更阴沉了,“你们要欣赏就请便,我就不奉陪了。”

    “节庵,你呀,真是”胡濙一边拉住他,一边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唔嫦曦姑娘,”杨牧云有些尴尬,“你且先退下,如有需要你再过来。”

    “是。”嫦曦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又欠身一礼退下去了,那些乐女也随她退出了轩厅。

    厅内一下安静了许多,于谦的脸色也变得缓和了些。

    “节庵为人清正,今日一观,果然如

    此,”胡濙叹道:“如果你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则朝廷幸甚,大明幸甚啊!”

    “源洁公过誉了,”于谦道:“我只求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其余别无所求。”

    “可节庵已然遭忌,难道还不自知么?”胡濙目光一转。

    “源洁公此话怎讲?”

    “本来皇上今日想要指定节庵做内阁首辅,而直到退朝也没提及此事,”胡濙道:“你可知其中缘由?”

    “哦?请源洁公指教。”于谦目光一凝。

    “皇上之前有意让我出任内阁首辅,可我年事已高,无力把握朝局,便婉拒了,”胡濙叹了口气,“我向皇上推荐节庵为内阁首辅,皇上原本是首肯了的,却不知为何在今日朝会上避而不谈”

    “难道是陈循与刘中敷从中作梗?”杨牧云插口道。

    “是,或许也不是,”胡濙抬了抬眉毛,“皇上把王骥丢出来就是要看朝臣们的态度”顿了顿,“你们不该出言保他的,就凭王骥与王振私下里的关系,就已确定是王振一党无疑,你们还为他喊冤,这不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么?”

    杨牧云和于谦登时恍然大悟。

    “原来指使詹宏揭发王骥罪行的,是皇上。”

    “不错,”胡濙点点头道:“胡濙以苗乱为由而顿兵于武昌,就是要看皇上对他的态度。如此工于心计,当真其心可诛。”说着摇了摇头。

    “我曾与王大人谋过几面,”杨牧云道:“他确实一干练之才,不该受人如此攻讦。”

    “你呀,还是太年轻,”胡濙叹息着说道:“皇上所看重的,是臣子对他的忠心,王骥虽有军功,但对皇上登基之事未有所表示,难免被人疑忌,你们在朝堂上还为他说话,真糊涂之极,唉”看看于谦,“牧云年轻,不知深浅,不该与人在朝堂上发生争执。而你,却以为声援,还不怕引人侧目么?”

    “牧云说的不错,”于谦道:“朝廷现在最该做的是先稳住王骥,让他安心平乱,至于别的可以先搁置一边。”

    “这一点皇上不知道么?”胡濙的话语中有责怪之意,“何须你们来做好人?你们兵部现在风光得很,连五军都督府的职权都归到你们这边来了,此时此刻,更应该低调些才是。这样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源洁公说的是,”于谦道:“可有些话不吐不快,既然说出来了,就随他去吧!”

    “你倒是痛快了,却给了别人机会,”胡濙道:“陈循借题发挥,让皇上心里对你们二人生了芥蒂,这内阁首辅一职怕是要黄了”

    “胡大人,”杨牧云忙道:“可否能够补救?”

    “晚了,”胡濙摇摇头道:“能够竞争内阁首辅这个位子的,只有你家大人和陈循二人,除非陈循不想当这内阁首辅,不然的话,怕是翻盘无望了。”

    “源洁公能说出这些,我已感激不尽,”于谦面色淡然,“至于内阁首辅一职,我是从未奢望过,别人要争便让他争去吧!”

    “得失能够不萦于怀,节庵真丈夫也,”胡濙赞道:“我年事已高,怕是在朝堂上待不长了,你好自为之吧!”

    “胡大人是想告老还乡么?”杨牧云道。

    胡濙微微一笑,“老夫已历五朝,难道还不够么?若能眼看着太上皇平安归来,此生便再无憾事!”

    “源洁公为人坦荡,真是佩服,”于谦道:“可迎回太上皇一事得先经过皇上这一关,皇上要是没了顾忌,此事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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