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殿内,慢慢地安静下来,与庆的文武,不管醉没醉,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争闹的方向。张德钧额头满是细汗,快步回来答复,小声地禀道:“是孙立、王彦升两位将军,争论南征之功,起了些言语冲突!”

    “哦?”刘承祐轻轻地应了声,目光再度投下去。

    犯了事的两名主角,已然被人拉开,官袍都有些凌乱,哪里只是言语冲突,两个人都是醉醺醺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意识,很干脆地跪到殿中,稽首。

    “这是作甚?”刘承祐的眼神,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摆袖,指着二人,冲群臣哈哈笑道:“此二人酔徒耳,宫中佳酿,使其忘情罢了。众卿不必在意,继续......”

    天子话落,殿中御宴,奏乐再扬,歌舞再起,至于孙立与王彦升二人,则被内侍引出殿去醒酒。大殿气氛依旧,不过方才那阵插曲,影响还是很大,群臣之间,交际之时,谈论的话题,不自觉间都会往孙、王二者身上靠。

    两个禁军将领,一个是天子旧将,一个虽非旧人却也大受提拔、倚为腹心,而今,两个“帝党”,却起了冲突,还是在崇元殿这种场合上。

    刘承祐嘴噙微笑,龙袍之下,拳头不禁紧握了一下,身旁,大符注意到了,探手抚在刘承祐手背:“陛下!”

    “无妨!”刘承祐脸上迅速地恢复了和煦的表情,道:“朕又岂会同这一二丘八计较?”

    崇元夜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作罢,文武们三五成群,一路携扶,相谈而出宫还府。

    李重进与王彦升走到一块儿,南征经历下来,两个人却是有些意气相投,很对脾气。站在宫门前,李重进对王彦升道:“王兄,方才在殿中,你行为着实不当啊,与那孙立交恶是小事,若引得陛下震怒,才是大事啊!”

    王彦升的酒显然已醒了不少,二人缓步走着,身后跟着家丁部曲。此时听李重进之言,应道:“我一时激愤罢了!”

    说着,表情间,又生怒意:“那孙立,不过仗着陛下旧臣,幸进为一军统将。若论武艺,让他一只手,都能擒之,敢与我争高低,论长短,岂能服之?”

    见状,李重进无奈道:“那也不当在殿中发作,只恐陛下降罪啊!”

    “那又如何,左右,让他孙立,也不好过罢了!”王彦升摆摆手,无所谓道。

    不过观其面,怏怏不乐,打了个嗝,舒出难闻的酒气,王彦升语气郁闷:“此番征淮,你我二人,卖力厮杀,若论军功,居我等上者,能有几人?军中将校,多有所升迁,连升两三级者,都不少!

    对你我,就那点赏赐,加个什么防御使,有何用?那孙立,就跟着混了个破城之功,便得以爵提一等!何其不公!”

    听王彦升这般说,李重进虽有些感同身受,但闻其浪言,赶紧止住他口无遮拦。大抵是经常被郭威叫到身边,耳提面命,李重进这个人,还是知道些轻重的,迟疑道:“朝廷或另有考量吧!”

    “朝中那些耍弄刀笔的文臣,素来鄙视我等武夫,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耍奸计,暗算我们,夺我之功?”王彦升突然问。

    对此,李重进摇摇头,倘如其言,那针对的,当是所有武将才对。

    但见王彦升郁愤难平,乃至胡乱猜疑,李重进冲他说道:“王兄,时辰已晚,还是早些还府休息吧。明日,最好还是进宫,向陛下请罪!”

    “告辞!”

    被部曲搀扶上马,王彦升身形微晃,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怨言不断。穿过几座里坊,途径一府门,斜眼一看,魏府。

    认真地打量几眼,有些熟悉,王彦升问:“这是兵部尚书魏仁浦的府邸?”

    牵着马的仆人,赶忙禀道:“正是魏相公府!当初相公作寿,上门祝贺过!”

    此时王彦升,似乎酒劲复返上涌,直冲头顶,脑子一热,吩咐道:“去叫们,我要朝他讨个说法!”

    仆人应命上门,提环敲动,王彦升自后跟了上来,一把掀开他,挥起拳头,直接砸门,砰砰砰的响声,在这寂静的街坊间,十分明显。

    府内,魏仁浦也是自宫中归来未久,还未将歇。后宅,坐于榻上,其妻子李氏,端来一盆热水,正亲自给其洗脚。

    夫妻俩之间,向来相敬如宾,正说着些体己话,便闻仆人来报,王彦升闯门。根据仆人描述,王彦升强凶霸道,直闯中门,要见魏仁浦。

    闻言,魏仁浦不禁摇摇头:“这个王彦升呐!”

    “夫君!”夫人李氏,有些忧虑地看着魏仁浦。

    “无妨!你先休息吧,我去见见这‘王剑儿’”

    魏府正堂,装饰简单大方,一览无遗,毫无奢华之物,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天子赏赐的名画。王彦升正瘫躺在一席案后,一副困顿的样子,魏仁浦上堂之时,就见着此场景。

    “王将军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魏仁浦问道。

    闻声,王彦升睁开迷蒙的双眼,打量着魏仁浦,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也不见礼,冲着魏仁浦:“什么见教不见教,我有一事,心中烦闷不解,特向公府,问上一问!”

    魏仁浦面色如常,问:“将军请讲!”

    王彦升上千,抓着魏仁浦的手,瞪着眼睛,问:“魏相可知,本将此番南征,所立之功?”

    魏仁浦颔首。

    王彦升笑了笑,指着他,道:“那给本将说说看!”

    魏仁浦也是微微一笑,很有涵养地,从容述来:“渡淮有破下蔡之功;下蔡大捷,冲锋破阵,斩获为诸军之最;围困寿春,有守御唐军,保护粮草之功;寿春陷落,有破城之功;追亡逐北,攻城拔寨,大小厮杀,就不细述了......”

    见魏仁浦这般谦和,再闻其言,王彦升更来劲了,大声道:“本将的功劳,你魏相既记得如此清楚!那我问你,如此功勋,就只值得那点钱帛,再加区区一池州防御使的虚职吗?”

    “请将军见谅,所有功臣的封赏,都是见过陛下亲自审议的!”魏仁浦目光仍旧平静。

    “你诓我!”王彦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怎会掩弃我功?定然是你们这些文臣,瞧不起我,以我鄙夫,匿我勋劳,是也不是!”

    “将军言重了!”魏仁浦面皮抽动了一下。

    王彦升瞪着双眼,道:“兵部负责审定军功,魏相为兵部之首,忽视功臣,策勋不当,出了如此疏漏,难道就没有悔改之心吗?”

    见其一脸骄态,魏仁浦朝其拱手:“依将军之意,当如何?”

    王彦升嘿嘿笑道:“依本将的功劳,不说两司统帅,大军之都指挥使,还是有资格的吧!再不济,钱粮绢帛,总该再多些吧!”

    得悉其意,魏仁浦很配合地点着头,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下明日便奏请陛下,更改封赏!”

    “哈哈!”王彦升大笑,拍拍魏仁浦肩膀:“魏相果然深明大义,晓得事理!我便不打扰,先告退,等你的好消息!”

    “将军慢走!”魏仁浦不动声色,命人送他。

    对于魏仁浦的表现,王彦升显然很满意,晃晃悠悠,心满意足地去了。

    “相公为当朝宰相,这王彦升竟敢上门,如此无礼,岂能容之?”府中管事,满脸的愤怒,为主公不平。

    魏仁浦揉了揉被王彦升拍疼的肩膀,眉目舒展,平静地道:“罢了!赳赳武夫,心怀怨气,我何必逆其意,与之计较?”

    “相公可上报陛下,弹劾之!”

    魏仁浦眼神闪动了一下,轻摇着头颅:“却没这个必要!”

    “难道相公,还真打算上书,替其争功?”管事有些不解了。

    魏仁浦淡淡一笑,吩咐着:“时辰已晚,都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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