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御史之言,赵砺不由朝他投以讶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说:“你竟有如此见识!”

    审视着他,赵砺问:“你既有此虑,方才为何不提醒边公?”

    御史又朝着赵砺靠近了些,手朝外一指,低声道:“边公清廉正直,愤贪嫉恶,自诩公忠体国,但性情太过迂直,纵一片公心,如犯了忌讳,只怕也难容于陛下!”

    见赵砺眉头紧锁,御史将声音压得愈低,但吐字清晰,继续说:“再者,边公为我前朝之臣,陛下慕其清名而用之,但终非心腹之臣。中丞则不然,你是受陛下亲自提拔,一步步至高位,委以信任,谓之股肱之臣。

    此番,因武德司乱政之事,朝中议论纷纷。然事到如今,以范相公性情之偏急顽固,都缄口不言。边公若还欲进言,必自取其辱!”

    “届时,御史台极有可能,将以中丞为首,署理司台......”

    听完其人分析,赵砺眼珠子缓缓地转悠了几圈,瞥了这御史一眼,心中暗道,此小人也!但是,所言却有些见地。

    “你先归本职理事吧!对于朝政,莫再作非议,需知,祸从口出!”赵砺吩咐道。

    御史一愣,观察着赵砺的表情,但见其古井无波,稍微体味了一下,面露恍然,拱手一礼:“是!”

    赵砺则面无异状,拿起底下御史呈上的谏章,核看起来。只是,脸上再冷静,也难免心潮涌动。

    当年,他以敢谏、直谏扬名,入了初继位的皇帝之眼,从区区一西京留台御史,累迁至御史中丞的高位。不过? 人总会是变了? 成为高官? 难免少了些卑位之时的大胆,多了些顾忌,开始自重。

    再加上,已坐第二,岂能不望一。边归谠当御史台? 他为副手? 被压制许久? 心中有些心思,却也不足为奇。

    就如二御史,所预料的那般? 边归谠所进之言,皇帝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未两日,刘承祐下诏,以御史大夫边归谠出任淮西按察使。

    又两日? 再诏? 改组御史台为都察院? 欲与道州按察司相呼应,再塑监察体系,消除以累岁以来因改制造成的些许混乱与矛盾。

    重整朝纲,边归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只是将自己整到地方上去了。赵砺,自然而然地上位,成为都御史,总理都察院事。

    “恭喜都台,得尝夙愿,荣登都察院首!”衙房之内,还是那御史,眉开眼笑地冲赵砺道贺。

    赵砺站于一面铜镜之前,着一身崭新的紫服,正了正官幞,似乎想要把自己打理地更加体面。闻其言,淡淡道:“得陛下信任,委以高职,只恐德行浅薄,不能配位,如临深渊,唯有尽职办公,以报君恩啊!”

    “都台深明大义,虚怀若谷,下官佩服!”

    听其恭维,赵砺转过身,看着他,和声道:“而今,台院改制重组,千头万绪,皆需我等尽心而为。正需似孙御史这般,时务练达的干吏,京畿道的位置,我觉得正适合你发挥岂能!”

    终于有姓的孙御史,闻言两眼一亮,当即退后一步立定,拱手道:“多谢都台提拔!”

    “边公是否离京赴任?”赵砺问道。

    “据说是今日午后起行!”孙御史回道。

    “边公之德,素为我仰慕,此前既是上官,他远行淮西,我等当送之!”赵砺想了想,说道:“可可愿同行?”

    “那是自然!”孙御史道,不过仍旧小声地提醒道:“若是去得太多人,传入陛下耳中......”

    赵砺说道:“边公虽赴任淮西任职,但仍是我等同僚,送君一行,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坦然即可!”

    “是!”

    皇宫之内,刘承祐正待在秋华殿内,陪着高贵妃。两个多月过去了,高氏已从高行周逝去的哀伤中恢复过来。

    孕肚已然十分明显,她的身子本就丰腴,而今更增几分肥硕。身形曲线虽不如平日里那般曼妙玲珑,却别有一番韵味,撩人心弦,动人心魄......

    刘承祐难得纵情纵性,欣赏着美色,不过有人不乐意,三子刘晞跑至他面前,自个儿解了裤子,露出小鸟,向刘承祐示意着:“爹爹,我要撒尿!”

    高氏在边上,见了不由嗔怪道:“不得无礼!来人,带他去更衣!”

    闻言,刘晞扭着白嫩屁股,很不乐意。见状,刘承祐吩咐着:“取便壶来!”

    说着着,顺手抄起刘晞,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刘承祐笑道:“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让皇帝给你把尿!”

    刘晞岁小,有些不解,只觉得有意思,冲刘承祐直乐。事实上证明,小孩子是不适合用尿壶的,刘承祐把着,嘘了许久,不见反应,刘晞哭丧着脸:“尿不出来......”

    刘承祐有些无奈,手一松,直接飙了出来,溅了他一手,温温热热的。

    旁边的高氏与宫侍们见了,都面浮紧张之色,刘承祐则不以为意,见刘晞小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不由捏了捏他的鼻子,将沾着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要逗逗他。

    谁料这小子,非但不躲,还往把脑袋往上升,舔了一下刘承祐的手。见状,刘承祐跟赶忙把手挪开,冲高氏道:“你这儿子,真是什么都敢舔!”

    “谁叫教你非要去逗他的!”高氏一边朝刘承祐抱怨道,一边吩咐着:“将皇子带去打理,再给官家准备热水、丝帕!”

    而刘晞,小脸微蹙,啧着嘴,似乎在体会味道。见了,刘承祐问道:“味道如何?”

    连连摇头,看向刘承祐,满脸的纯真:“没有糖水好喝......”

    刘承祐乐了,摆摆手,让人带刘晞下去,衣裤都沾湿了,都需更换。

    待刘承祐洗好手,贵妃叫过他,手里拿着一件外袍,轻柔地说道:“来试试这件袍子,看看合不合身?”

    这是高氏亲自缝制,刘承祐摸了摸,柔软而舒适,轻薄却有暖意,刘承祐说:“你有心了!”

    高氏冲刘承祐浅浅一笑,摸着孕肚,待他穿上之后,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

    回到崇政殿的时候,刘承祐突然想起,问李昉:“边归谠,是今日离京,前往淮西?”

    “正是!”李昉答道。

    “当有人相送吧!”刘承祐问。

    “据说,赵都御史在内,有二十余名官员,前往送别!”李昉回道。

    “边公素有清名,廉洁奉公,勤于王事多年,值此凉冬,就让其这般凄惶而去,朕心中,实有不忍啊!”刘承祐叹了口气,想了想,将身上披着的那件羊绒锦袍脱下,命交给李昉,冲他吩咐道:“你执此袍,另领一坛御酒,出宫前去寻边公,追上他,将二物交给他,替朕向他道声珍重!”

    听刘承祐的吩咐,李昉神色之间,露出少许轻松,应道:“是!”

    “官家,那件锦袍,可是高娘子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缝制,就这般赐给边归谠,只怕娘子那边......”李昉去,张德钧不由小声地提醒道。

    “无妨!”刘承祐说:“朕已感其心意,寒风凛冽,暖心更重于暖身啊!”

    开封南郊外,十里亭外,李昉赶至之时,在赵砺等官员的恭送下,已然乘上车驾,向南走去。

    “赵公,边公可曾走远?”见着仍在亭间饮酒的赵砺,问道。

    赵砺扫了李昉两眼,反问:“明远此来为何?”

    李昉说道:“奉陛下之命,给边公送行!”

    赵砺颔首,抬手朝南一指:“车驾已沿此道,南去一刻多时间!”

    “君命在身,恕下官急行一步!”在马上陪了个礼,李昉策马,带着两名卫士,朝南急奔而去。

    孙御史见了,不由对赵砺说:“都台,看来边公,仍未失圣眷啊!”

    赵砺也望着南去的李昉背影,淡淡一笑:“陛下宽仁,尊重老臣,厚待臣僚,亦是我等之福啊!”

    “再者,圣心难测,其意,未可料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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