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王晏而言,迁任西京留守,是仕途的一次意外复苏,焕发新春。两年前那场**,为求自保,行为过激,触了皇帝的眉头。 最后虽然在赵晖的调节之下,事情化了,平安结束,皇帝不加追究,王景崇也死于狱吏之手。但是,于王晏而言,还是军政生涯的一次巨大挫折,晋州节度丢了,爵位也降为滕侯,只受得个左羽林卫大将军的虚衔,手无一点实权,在东京休生养性。 当然,两年时间的反思,也让王晏彻底回味过来,自己当初究竟是怎样犯忌。不管王景崇如何猖獗,都是天子使节,他敢调兵包围馆驿,监视武德营,就是大罪。严重来判,就是谋反。 原本,王晏以为晚年也就这样了,寓居东京,庸碌到死。毕竟他已六十五岁,年岁不小了,又有前科,而天子喜用壮年,如今占据朝堂的也多为范质、魏仁溥、薛居正那样的“年轻人”。 然而,一封任命制书,打断了他含饴弄孙的自在。西来洛阳就任前,皇帝召王晏进宫一起吃了顿饭,从刘承祐口风中来看,启用他有安抚人心的目的在里边。 放眼如今的大汉天下,藩镇终结,节度几绝,陆陆续续地被朝廷解职收权了,然而忍职留用在中央与地方的人,终究是少数。 符彦卿、折从阮比不了,人家是皇亲国戚,后宫有人。似郭威、安审琦、王景、药元福这样掌实权者,属于少数,更多的是类似王晏,或给个虚衔,或者直接发放些钱帛禄粟,归养。 是故,在大汉朝这批解权勋臣之中,弥漫着不少怨气。当然,启用一个王晏,远远达不到消解怨气的程度,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再者,国家也需要一些元臣故旧,宿将勋贵,这点刘承祐很清楚。在对郭威、安审琦、药元福包括史弘肇这些老臣的任用上,不论军政,效果很不错。 而此番考虑到王晏,却实在时,这两年大汉的老臣宿将们凋零地太过厉害。仅仅乾祐七年,就死了何福进与冯道,而折从阮、史匡懿、赵晖、刘词这些有能力、有威望的将臣,无不抱病。 相较之下,王晏的身体,很硬朗,能食肉饮酒,骑马射箭,如此,在开封闲居了两年的王晏,便被启用了。 离京之前,刘承祐同王晏叮嘱了一番,强调洛阳的地位,让他好好治政。主要是三点,发展农桑,明律强法,约束权贵。然而,到了洛阳后发现,前任景范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由他发展的余地则不多,萧规曹随又不是他的风格...... 得知候章与薛怀让上门的消息,王晏倒也不意外,毕竟到洛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这留守府的门槛可快被踏破了。 盯着名帖,考虑了一会儿,王晏吩咐着:“引二人至后园花厅奉茶!” “是!” 尔后起身,重重地吁了口气,移驾后园。西京留守府,规模不小,署内机构齐全,但以前任景范之故,少了些官府的气派庄严,各处古旧,诸多破损瑕疵,未见修复。 洛阳民间有流传,景使君在任,缮城池,修仓库,浚河道,挖溉渠,就是舍不得花点钱粮翻新一下府衙。 而于王晏而言,看着那些陈旧的砖瓦装饰,实则有些不喜的。他虽然没有奢侈的派头,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如今的府衙,体现不出官府的威严。 花厅内,三者甫一见面,就是一同热情过头的寒暄。侯章姿态放得很低,满脸堆笑:“王公,多年未见,可还识得我这匹夫?” 哈哈一笑,王晏扶起见礼的侯章,道:“侯兄这是要折煞我呀!昔年袍泽之情,举兵之义,岂能相忘?” 又与薛怀让见了个礼,三者落座。说起来,当初赵晖、王晏、侯章举兵反辽,侯章可是老大,然而各自的际遇,却是天差地别。 “多年未见,侯兄却是越发富态了,安享富贵,令人生羡啊!”看着侯章,王晏道。 侯章笑得脸上肥肉直抖,摸着便便大腹,道:“富贵不敢谈,身上赘肉却是生了不少!” “还是王兄,风采依旧啊!”侯章感慨道。 “此番王公留守西京,我等闻之,皆为之喜,特来相贺!”薛怀让与王晏不相熟,要客气些。 闻言,王晏叹道:“年逾花甲之老朽,本该归养,以待就木,幸赖陛下看重,以洛阳相托,重任在肩,如负千钧,生恐辜负陛下信任,而伤洛阳士民安康啊!” “王兄过谦了,以你这才干,洛阳虽大,定可安治!”侯章道。 打量了侯章两眼,一直矜持着的王晏终于主动问道:“侯兄这些年如何,观你衣着气度,可知富甲一方啊!” 侯章连连摆手:“洛阳豪贵巨富,何其多也!论买卖交易,可比不过那些商贾,我虽置办了些产业,聊以养家糊口罢了!” “侯兄此言,才叫过谦!”王晏哈哈一笑,说着,招呼着二人喝茶。 侯章却道:“茶水寡淡,有何可饮,能否从府上讨杯酒吃?” “有何不可!”王晏眉头一挑,手一挥,吩咐着:“来人,备酒宴!” 没有等太久,席案设好,酒酿食材摆上,几名家妓侍候在旁,烤肉斟酒,气氛也更加和谐了。互相敬了几杯,侯章不由感慨着:“当初在陕州,我三人杀辽将,举义旗,酒同吃,肉同食,那段日子,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啊!” 大抵老来多情,听其言,王晏有所触动,面带微笑,主动敬了一杯。 该是气氛差不多了,薛怀让招呼了下,起身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木椟,亲手交给王晏。 见状,王晏眉头顿时一凝:“这是何意?” 喝了点酒,薛怀让大大咧咧的,笑道:“听闻王公老当益壮,新纳一妾,在下未及恭贺,这对玉饰,权当贺礼,还望笑纳!” 打开木盒,果然看见,一对色泽晶莹的龙凤玉佩,雕饰间带有几道灵动的黄纹,显然是极品。 没错,别看王晏快六十五了,犹提得枪,上得马,驰骋榻上。在奉命来洛阳之前,才又娶了一房小妾,还是来自江南的歌姬。 不过,此时听薛怀让这么说,拿此事送礼,王晏心中反而不愉,脸上有些挂不住。矜持一笑,淡淡道:“这番美意,老夫心领了,不过我初到洛阳,此礼实不敢受!” 被王晏拒绝,薛怀让顿时不乐意了,脸上的笑意凝化,一抹怒意自老眼中闪过。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时捧着礼盒,更觉尴尬,有种想要将之砸了的冲动。 还是侯章见状,起身上前,将薛怀让安抚了,冲王晏道:“前几日,我新得一马,颇为雄健,今日随行,王兄可有兴趣鉴赏一番?” 听侯章之言,或是给面子,或是真有兴趣,王晏也就顺势应下了。三个人,起身便往府衙的马房而去。 冬日下,马场边,岗哨林立,侯章与薛怀让站在边上,看着王晏策马疾驰的身影。 王晏果然是见猎心喜,见得宝马良驹,就有些兴奋,套上马具,换上劲服,借着酒兴,就在场中跑了起来。 十几圈后,下马落地,老脸上仍旧带着兴奋之色。侯章迎了上去,问:“如何?” “好马啊!”王晏爱怜地抚着马鬃,感慨道。 “宝马赠英雄,王公乃当世豪杰,不若纳之?”侯章说。 事实上,侯章提出鉴马,王晏就明白其意,此时听他说出,看着这一身纯色的雪驹,眼中闪过些许意动之色。 但是,犹疑之后,还是叹道:“我不敢称英雄,如今更无用武之地,如此良驹,当驰骋于疆场,方能发挥其效用,一展风采。留在我这里,却是可惜了。侯兄还是另觅豪杰,再以马相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