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借钱,财政司是真把朕的内帑当做借档了,让你们予取予求,想借就借?前番两度借款,尚未归还,朕也未加催促,怎么,  你们还变本加厉了?”

    殿堂内,刘皇帝站在御阶上徘徊,手下意识地挥舞着,目光紧紧地盯着拱手弓腰的王溥与沈义伦,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激愤:“朕不相信,国库拮据到这个地步了,连赈灾的钱粮拨不出了?”

    而丹墀下的二臣,  见着刘皇帝这张牙舞爪的样子,听着他那不满的训斥,老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但是在刘皇帝的龙威之下,面色并无动摇。他们的来意简单而直,国库困窘,向刘皇帝借钱来了。

    不过,这一回,听到他们的来意,刘皇帝态度迥然而异,甚至少有地表现出愤慨,这让他们呢心里多少泛起点嘀咕。

    当初,在二次北伐凯旋之后,  由于战争的巨大支出,财政透支,  朝廷陷入财政困难,当时刘皇帝就曾两次主动从内帑借款,助朝廷勉强度过难关。

    此番,  由于中原大水,  从抗洪赈灾开始,朝廷拨款、调动人物力,自然又是花钱如流水。灾情方休,灾后的重建安顿事宜,方方面面,都是巨大的开支,花钱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再度感受到财政困难的王沈二人,也就再次把主意打到了刘皇帝的内帑身上。虽然不知道内帑究竟有多少储备,大汉帑藏内外独立,已经实行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的积攒,总归是不少的,刘皇帝仍旧是大汉最富有的......

    然而这一次,迎来刘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与质问,看那样子,显然是不愿意再借了,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并且,刘皇帝的愤慨也不是作假的,沈义伦也是花甲过半的年纪了,  老胳膊老腿的,王溥更是副相,但此时,刘皇帝甚至不多言语一句让他们坐下,就这么站着,态度还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不过,既然开了口,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借下去。微垂着头,沈义伦操着稳重的声音,语速平缓地说道:“陛下,为赈此灾,财政司前后已拨款项936万余贯,调粮137万石,各类物资更是成船满车地向灾区运输,灾后的奖赏抚恤,放赈招抚,支援重建,每一项都开支巨大,再加各地损失,朝廷又免了受灾州县一年半的租税......”

    “朕不想听你报这些账!”听着沈义伦有些唠唠的话,从中甚至感受到了一种逼迫,刘皇帝顿时更加不满了,驳斥道:“赈灾款项物资数目固然巨大,然以大汉之大,物产之盛,难道就支撑不起了吗?

    朝廷休养生息已然一年多年了,一年多的积攒,连一场洪灾水害都抵抗不住?大汉朝廷有这般脆弱吗?

    国库当真空虚了?连赈灾救急都无法应付了?”

    面对刘皇帝这一番疾言厉色的连串质问,王、沈二臣脸上的尴尬之色愈浓了,不过,玩政治的脸皮都厚,管钱袋子的,提起钱粮账目更是精神百倍。

    沉默了一阵,让刘皇帝平复了下心情,王溥开口了,态度谦卑,但语气不温不火的,说道:“陛下,北伐之后,朝廷亏空巨大,不得不行诸多财税改革之策,而今只是初见成效,这一年多的养息积攒,也只是稍微弥补北伐虚耗。

    诚然,国库之中尚有余存,然朝廷用钱的地方也多,各项开支,都有定数去向,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大水,又是骤生之患,来得突然,为了抗洪救灾,财政司臣僚已是绞尽脑汁,穷尽地力气,多方筹集钱款物资,已然影响到了朝廷其他事项。

    若过多挪移,臣只恐影响朝廷其他事务的正常运转......”

    “哼!”刘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似乎也没有体谅财政司困难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于朝,救灾放赈,抚民重建,就是朝廷第一要务,第一急务,其他事情,都可以靠后!

    事起突然,没想到齐物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二十多年,大汉各地发生了那么多灾害,朝廷难道都没有准备吗?

    国库之中,就没有救时应急的储备?倘若没有,那么这就是你们失误与疏漏,朕可要好生思量一番,你们是否有把大汉的财政管好,又是否尽职尽责了!”

    刘皇帝此言落,不管是王溥还是沈义伦,都是身体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羞臊,还是单纯不想让刘皇帝看到他们的表情,勘破他们的心思。

    这些年,在朝廷中,不论是老臣还是近臣,面对刘皇帝时,都少有能再坦然昂首挺胸的了。

    “陛下息怒!”还是王溥,稳住心神,以平稳的语速,继续道来:“救灾善后事宜,再是困难,臣等也当尽心竭力去办,不敢有丝毫保留。只是,此番大灾,朝廷损失惨重,应急之务,臣等也有所筹议计划。

    夏税已在收取,河南、河北数十州县虽然因水灾重创,其余财税之地,仍可供应朝廷,待秋收结束,朝廷财政定可得到极大缓解。

    只是,远水难济近火,朝廷仍旧面临近困,臣等只欲暂求借款,尽快度过眼前难关,待各地两税收齐,万事可济......”

    听其言,刘皇帝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怒意也从脸上逐渐消失,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回身坐到御案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直勾勾地盯着王溥:“齐物,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也有一個问题想要问你们!”

    “陛下请讲!”感受到刘皇帝语气的变化,王溥不敢大意,躬身应道。

    刘皇帝语气平淡地道:“朝廷财政上有困难,需要钱粮解决,你们就来找朕,冀求以内帑之储纾困,怎么,偌大的帝国,偌大的国库,解局的办法就只是内帑?遇到难关,你们就只会指望朕?

    好,家国天下,朕自当其责,按道理不该吝啬藏私!只是,若朕有困,是否也该从国库想办法,借用,挪用?

    你说说看!”

    刘皇帝这一番话,让王溥一愣,沈义伦也是微惊。回过神,二者抬起头来,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惶恐,王溥也不再把持着他的风度了,羞愧地说道:“陛下,是臣等考虑不当,莽撞进言,请陛下恕罪!”

    刘皇帝表情不改,注视着王溥,淡淡道:“你们无罪,只是身处局中,难免一叶障目!你们都是国家重臣,深明大义,朕当年为何要将内帑与国库严格独立分开,用意如何,你们不会不知道,规矩既然立了,便要遵守,朕固然,你们亦然!”

    “陛下教训得是!臣等思虑不周,急功近利......”王溥以一种叹息的语气做着检讨。

    刘皇帝却不吃这一套,直接指示道:“朕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一千万贯,内帑中足够,但是此一回,无意再借,也不当借!朝廷的财政,自然有财政司打理,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朕就处置当事当权的人!”

    顿了下,语气稍稍放缓,又道:“沈卿主理财政已经有些年头了,你们二人也都是理财能手,朕就不相信,你们想不出办法!没有内帑的支援,大汉财政就要崩溃了?赈灾安民,就没法成行了?

    去,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以你们的才智,以大汉的家底,连这点难关都过不了?”

    来时兴致冲冲,满怀期待,结果迎来刘皇帝一番几乎不留情面的训斥与反驳,闹了个灰头土脸的结果。

    王溥不是没有被刘皇帝训斥过,但也唯有这一次,让他最感羞恼,也最觉跌份,离开垂拱殿时,神情郁郁,羞臊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

    事实上,也就如刘皇帝而言,大汉财政所谓的困难,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真要救急,哪有想不出办法的,只是打内帑的注意,最为方便罢了......

    “内帑还有多少钱?”二臣离开后,刘皇帝意气未平,也来了兴致,扭头问喦脱。

    喦脱是内廷内侍行首,对于内帑也有查问的资格,以备咨询,只是此前,刘皇帝很少过问罢了。

    此时闻问,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低着头,小心翼翼,以一种提醒的口吻道:“回官家,不足七百万贯......”

    闻言,刘皇帝面皮抽动了两下,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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