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响时,刘皇帝才刚睡醒,正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洗漱。从泰山归来,也才两日,大概是封禅之行过于乏累,身心俱疲,刘皇帝近来格外嗜睡,  不到日上三竿,便不知道睁眼。

    最初的计划是要直接返回洛阳的,只是銮驾行至开封时,刘皇帝就不走了,一副走不动、不想走的样子,于是顺其自然地,由赵普等大臣提出,  暂于东京休养,  择日再回西京。

    然后,刘皇帝安安心心地继续住在崇政殿,随驾的后妃、宫人也一样,至于贵族公卿、文武百官,也各归己家,毕竟大多数人在两京都有宅邸。

    而在赵普的率领下,朝廷各部司衙署,也都入驻东京,地方都是现成的,只需要人员安排好,就能运转起来,这也代表着,  朝廷中心再度从洛阳回到开封了,只是不知,此次要待多久,  但看起来,是不会短的。

    被鼓声搅扰了清净,稍微有些烦躁,  但同样也勾起了刘皇帝的兴趣,带着负面情绪的兴趣。概况经宿卫通传,已然了解,徐士廉士子的身份也容易引发猜测,而刘皇帝在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今年的春闱。

    在刘皇帝封禅泰山之时,大汉新一届的可靠也在有序进行中,而本科主考,便是内阁大学士李昉。

    “李昉何在?去把他也叫来!”换了身常服,刘皇帝语气生硬地吩咐道。

    不过,喦脱方转身便被叫住,只见刘皇帝眼中疑色深沉,但人却很冷静,说道:“罢了,暂且不急,先见见那高御状的士子!”

    “是!”

    “臣卢多逊,参见陛下!”卢多逊来得很快,更在徐士廉之前得到召见,只是面对刘皇帝时,  垂首低眉,  面上丝毫不见此前的兴趣盎然。

    “卢卿动作很快嘛!不会是为那登闻鼓动吧!”刘皇帝看着卢多逊,淡淡道。

    虽然真有点这个意思,但卢多逊可不敢承认,而是恭敬道:“臣此番进宫,本为述报两浙政情民生,听取陛下垂训。”

    不置可否,刘皇帝手一伸,一字一顿道:“既如此,先坐!正好,也一道听听情况!”

    “是!”刘皇帝的情绪明显不佳,卢多逊也不禁多陪了几分小心。

    很快,在侍卫的看押下,大胆登闻的士子徐士廉成功踏足崇政殿,得见天颜。来时,抱着破釜沉舟,无惧无畏,全力一搏的心态,然及至御前,所有的激情澎拜与慷慨豪情,在第一时间就被镇压了。

    徐士廉并非彻底的底层出身,家里也是当官,其父曾为山阳令,他自己在参与科考之前,也曾在楚州担任刀笔吏,还是有一定见识的。

    但这所谓的见识,到这宫城大殿,到大汉天子面前,或许也只能用浅陋粗薄来形容了。刘皇帝只一个眼神,就让徐士廉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竭力地平复下心头的忐忑,徐士廉慌忙拜倒,几乎五体投地,忍不住颤声道:“学生楚州徐士廉,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刘皇帝倒没有可以在这小小的士子面前耍威风,根本没有必要。

    “谢陛下!”不过徐士廉并没有敢动,或许于他而言,跪着说话能更利索些。

    “抬起头来!”刘皇帝稍一凝眉,轻声道。

    徐士廉缓慢地抬起头,不过两眼很规矩,眼睑下垂,只盯着自己的鼻梁,为免冒犯,连余光都不敢往御座上的刘皇帝瞟。

    刘皇帝观察着这個大胆的士子,倒是一表人才,见其惶恐,不由淡淡地调侃一番:“你这一通登闻捶鼓,半个皇城都听到了,卫士说你慷慨无惧,定要见朕面陈冤情,如今朕在当面,怎么反倒如此畏缩之态?说说吧,什么样冤屈,值得你如此声张!”

    刘皇帝话,似乎有稳定人心之效,听完,徐士廉也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略作平复。毕竟,早就做过足够的心理建设了,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学生有一问,朝廷开科取士,为国举贤,是用情还是用才,是取清谈,还是取实效?”

    “有事说事,说说你的冤枉!”刘皇帝实则很不喜欢这种问对风格,更喜欢直来直去。徐士廉或许只是想通过这样的问题,定下一个基调,也引起刘皇帝的重视,可惜,用错了对象。

    刘皇帝语气中表露的一丝不满,就足以令这小小士子惶恐了。徐士廉表情也不由一窒,再不敢摆什么弯绕,停顿了下,沉声道:“启禀陛下,学生举告知贡举李昉,取士不公,徇于私情!”

    此言一出,刘皇帝面色不改,不动分毫,而一旁,卢多逊目光中则满带着好奇,看着徐士廉。

    眉毛稍稍一挑,刘皇帝语气平淡道:“徐士廉!朕已命人调查过,据说你是今科的落第士子。既然落第,自有其道理,或许是你才学不著,抑或发挥失常,又或是不符合朝廷取士要求。你若因此而心怀不满,迁怒于主考,怨而上告,朕也是不会听你这怨愤之言,便责处朝廷的大臣!”

    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是这样的态度,徐士廉如遭重击,一腔的郁愤积在胸前,几乎能憋出内伤。

    “陛下若要维护心腹大臣,而罪待学生,那学生无话可说,甘愿赴刑!”徐士廉一脸惨然地说道。

    “放肆!你是在怨愤陛下不公,迁爱徇私吗?”听其言,卢多逊在旁,严厉地斥责道,小心地观察了下刘皇帝的脸色,卢多逊又意味深长地冲徐士廉道:

    “徐士廉,陛下素来大公无私,秉执天理。但若仅凭你这一面之词,便要怪罪朝廷大臣、堂堂的内阁大学士,那朝廷的法制体统何在?

    你说李大学士取士徇私,有何证据?”

    卢多逊的话,似乎点醒了徐士廉一般,徐士廉回过神,赶忙道:“进士武济川,乃是李大学士乡人!”

    “呵!”听此言,刘皇帝顿时笑了,兴致顿时大减,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这可不是证据!朝廷举贤不避亲,别说只是一乡人,就算是他子嗣,只要身负才具,也当录取?如依你所言,难道朝廷每次开科取士,都不能录取主考同乡吗?”

    “陛下,学生绝无此意!只是,那武济川,学生也认识,学士虽则才识短浅,却也自认在其之上!陛下只需翻阅考卷,抑或当堂考校,便可知悉!”徐士廉道。

    听其言,刘皇帝心中越发不耐,淡淡一笑:“你倒是自信!”

    显然,徐士廉的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说他自信,也并不是夸奖,在刘皇帝眼中,或许是狂悖无知了。

    不过,人既告到自己面前了,总要有个说法。见这年轻人满脸的认真,刘皇帝心里还是多了些疑思。

    正自琢磨间,通事来报,宰相赵普来了,显然,这也是闻讯而来的。

    召见,赵普入殿,目光只稍微一览,正欲见礼,便听刘皇帝摆手道:“赵卿来得正好!”

    指着徐士廉,刘皇帝吩咐道:“这名士子,登闻上告,说主考用情,朝廷取士不公。人已告到朕面前了,就需要有个说法,查他个水落石出,以免天下非议!”

    “你抽调一批人,同卢多逊一道,将今科所录进士的考卷、答题,全部检查一遍,重定名次,看看与李昉所录,有多大差异!”刘皇帝吩咐道。

    “是!”赵普、卢多逊一齐道。

    “还有,传那个武济川!”刘皇帝目光又落到徐士廉身上,轻声道:“你不是说那武济川才不配位吗?朕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们当堂比试一番!”

    “谢陛下!”徐士廉闻言大喜,用力地一磕,眼里几乎渗出泪花。

    见徐士廉这自信激动的模样,哪怕刘皇帝心中再信任李昉,也不由嘀咕,李昉应当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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