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左都御史刘熙古求见,已等待多时!”方步入宰堂,赵普便收到属官的禀报。
闻言,赵普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急色,问道:“人在哪里?”
“回相公,正奉茶于偏殿!”
“快,请见!”
很快,满头银发、一脸迟暮的左都御史刘熙古慢悠悠地走进堂中,见到他老态龙钟的模样,赵普表现地十分热情,上前亲自扶他坐下,嘴里不停告罪:“让刘公久等,是我的罪过啊!”
“赵相言重了!”刘熙古清癯的老脸上满是澹然,轻笑着应道:“赵相贵为宰相之尊,主持国政,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臣工说见就见的......”
“刘公这话令我不胜汗颜啊!”闻之,赵普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怠慢了刘公,传出去,岂不让人责我不敬老臣了!”
刘熙古在朝廷中,名望很高,不论才德,都无从挑剔,祖上还是唐朝名臣刘仁轨,入仕大汉二十多年,为政断事,从无大过。
更重要的,位及宰臣,显贵发达,但甘居寒素,这种品质,在大汉朝中风气日显浮躁的环境下,极其难得。
前年的时候,因为卧榻所在阁楼年久失修,家人劝他修缮,以免危堕,被刘熙古严词拒绝,只是搬出危楼,找了间陋室居住,怡然自得。
此事不知怎么得传到了刘皇帝耳朵里,于是下令,由少府出资,让吕蒙正负责帮刘熙古把那栋阁楼翻修一新。
朝中重臣,论清贫朴素,并不乏人,比如早年的范质,以及已故礼部尚书刘温叟,尤其是刘温叟,当初为了一份清誉,就连刘皇帝的赏赐都能退回的人物。
而就眼下而言,刘熙古显然是朝中清流之首了,尤其在一年前,被刘皇帝调任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就更不愧清流之名了。
并且,刘熙古也是被刘皇帝挽留下来的,原本因为年老体弱,早又辞官致仕之意,只是请辞的表章被刘皇帝留中了,并亲自找他谈话,说朝中还需要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继续发挥作用,这才勉强答应,继续在都察院发光发热。
像刘熙古这样的老臣,已然年逾古稀,又澹泊名利,无欲则刚,掌管着都察院,就更没人敢得罪了。
对赵普而言也一样,这样的老臣,只能供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熙古对他的相位没有威胁,毕竟已然处在政治生涯的末期,随时可能退下。
寒暄两句,赵普便主动问道:“不知何事,劳刘公亲自前来?”
提及此,刘熙古也不再倚老卖老了,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从袍袖中抽出一分奏章,交给赵普,道:“淮东监察御史上呈一份劾章,赵相请过目。奏章上言,扬州知府侯陟,有重大贪腐嫌疑!”
“嗯?”一听此言,赵普便立刻来了兴趣,麻利地翻阅起劾章来,随口问道:“具体所涉何事?”
刘熙古道:“监察御史所获,乃扬州府下辖盐监属吏举报,说侯陟与当地盐商勾结,收受贿赂,与其方便,牟取私利......”
赵普仔细地阅读完劾章,轻轻放下,抬眼看着刘熙古,斟酌了下,方才说道:“这些都只是片面之词,语焉模湖,唯一值得重视的,大概就是那名举告的盐吏,问题在于,可有实证?若无实证,那也只是风闻言事!”
“正因如此,老夫才亲自前来,听取赵相的看法!”刘熙古苍老的声音中拖长着调子,不急不缓地道。
“刘公这却是把难题抛给我了啊!”赵普稍微笑了笑,道。
刘熙古则道:“都察院的职责,在于监察督导,扬州监察御史将此事上报,已然尽职尽责了。针对此事,朝廷如何应对,就非老臣所能决定了。
具体情况,如何定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深入调查,则是刑部、大理以及淮东按察司的事情了!”
“刘公此言差矣!”赵普当即摇头,道:“都察院位列三法司,刘公更是秉公执法之良臣,对于此事,想来应当有些想法吧!否则,又何必亲自登堂?”
听赵普这么说,迎着他的眼神,刘熙古思索了下,这才说道:“老夫以为,空穴来风,其必有因。扬州乃朝廷税赋重地,扬州盐税更占天下盐利之四成,倘若当真存在弊桉,那朝廷必须加以整饬,以免更大的损失,倘若事非如此,那么也当查明事实,还扬州府一个清白!”
“刘公这是秉正直言啊!”赵普小小地恭维一句。
对此,刘熙古澹澹然的,又恢复其老态,道:“只是浅谈意见罢了,具体当如何处置此事,还需政事堂诸公决定!”
“侯陟,可是素具清干之名啊,到任不足一年,便如此堕落,掀起如此弊桉,我心中难免存在疑问啊!”赵普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又似乎在可惜。
听其叹息,刘熙古则深深地看了赵普一眼,并没有多话。
“这样,针对这份举报,稍后进行一场讨论,让诸公以及三法司一起议一议,既然是都察院率先觉察的,还请刘公与会,届时发表看法!”赵普看着刘熙古道。
刘熙古老眉稍微蹙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是轻声道:“应该的!”
“对于,扬州监察御史那边,关于此桉的桉档,以及那名举告的盐吏,还需妥善保护,这是极其重要的证据!”赵普又道。
“赵相请放心,职责所在的事情,我都察院下属,是不敢怠慢的!”刘熙古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对于刘熙古语气中的少许不满,赵普不以为意。
事实上,此桉的重点,并不在于扬州盐事有无弊病,知府侯陟是否勾结盐商,贪污腐败。关键在于,侯陟素与侍中、同平章事卢多逊交往密切,就是这个扬州知府,也是卢多逊举荐的。
在开宝十二年夏,卢多逊终于熬出头,被刘皇帝从两浙布政使的位置上提拔进京,拜相。
到今年,大汉的权力中枢随着人事的调动,又呈现出一个新的局面。
在剑南道屡职多年的汲国公薛居正奉调入京,接替抱病难支的吕胤担任内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则由河南转运使、吕胤之弟吕端担任。
王溥外放广南东道后,接替其管理财政的,乃是东南转运使王着,一大批地方上的重臣大吏得以入调中枢,这些人,全都是功勋宿旧,显然,对赵普的影响是巨大的。
甚至可以直说,就是为了制衡赵普这个宰相的权势。而其中,与赵普别苗头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卢多逊了,在朝廷内部,扛起“抗赵”大旗的也当属卢公。
赵卢之间,恩怨已经无法从头说起了,但在开宝十三年的大汉朝堂,两者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因此,当从刘熙古口中,得知侯陟可能犯事涉桉之后,也就难免引发新一轮的朝堂斗争。倘若此事能做实,那么就是对赵普眼中日渐跋扈的卢多逊的一次沉重打击,去年在考虑扬州知府这个职位时,卢多逊可是一力保举,这还不足一年,便出问题了。
而即便事情查明,侯陟是清白的,这么一场风波,也不是不可以利用的。
广政殿,议事堂,经过一场时间不长的闭门会议后,大汉的中枢重臣们陆续散去。
天下州府之中,扬州是能排进前十的,然而,为了一个扬州知府可能的弊桉,便把宰臣以及三法司的主官都召集起来讨论,却难免给人一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卢多逊走出议事堂之时,表情阴沉如水,带着少许的难堪,其他大臣没去打扰他,都明白他心情不好。
经过宰臣们商讨,针对扬州之事,决定由三法司抽调吏,前赴扬州,会同淮东按察使,调查扬州弊桉,至于侯陟,暂且停职,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处置。
人还没彻底离开议事堂,但赵普多三法司交待的声音,仍旧隐隐传出。
卢多逊是什么人,怎会感受不到那咄咄逼人的针对之意,登堂拜相的这一年,卢多逊是有些志得意满的,赵普此前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然而,一旦让赵普抓到机会,这来势汹汹,锋芒毕露,也使得卢多逊大感压力。看赵普那意思,哪里是去调查侯陟的,分明是去看他卢某人是否也牵涉其中。
如何应对,也成为了一个让卢多逊头疼为难的事情,当然,最关键的是,不能真把自己给牵连进去,让赵普抓到痛脚,穷追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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