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营口市的报社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到师部来了解这件事。王家善师长这才知道昨天晚上有这么挡子事,问赵杰,赵杰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做了汇报。王家善听后没有生气,只说了句“年轻人火气太大,下不为例吧”。

    当赵杰问他怎么回答记者的询问时,王家善想了一下:“就按你告诉刘营长那么说吧!”

    第三天,营口的报纸上头版头条刊登了这件事,但并不是事情的真相。标题是:营口市区有小股共匪出现,我**将士奋勇杀敌,将共匪打得落荒而逃。这件事表面上是稀里糊涂过去了,但是清剿队的队长却没有消停,一直告到了营口市政府。政府派人来部队调查,王家善师长对赵杰说:“你惹的祸自己处理吧。”

    赵杰找到宋影的父亲宋秘书长,由他出面才将这件事平息了下来。

    正月初五,我的四个哥们来我家过破五。那天赵杰两口子也来到我家,他详细地打听了我的四个哥们的历史。

    老大宋少华,祖籍是山东济南府的人,论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后清的时候,山东地界闹灾荒,他的老祖宗闯关东来到了黑龙江省的鸡西。此人长得圆盘大脸、膀大腰圆,性格直爽,脾气暴躁,精通武功,在警卫连里被人称为假李逵。伪满时期,他的老婆因不忍受当地保长的欺凌,撞死在保长的家里。他一怒之下杀了保长,拉起了杆子,立山头名号为“黑龙”。“八一五”光复后,赵杰受王家善委派到鸡西拉队伍,他在赵杰的劝说下参加了王家善的队伍。

    老三潘少银,家在盘石住,家中有田有地在当地是个中等户人家,伪满时期也参加过青年义勇军,八路军进东北后,他害怕被当汉奸抓了,投奔了王家善的队伍。此人长得漂亮,一米八的大个,四方大脸,浓眉大眼仪表堂堂。那天过破五,“胖头鱼”的远房亲戚,一个批铺老板的女儿来串门,相中了潘少银,“胖头鱼”托我们给介绍介绍,没想到一介绍潘少银也同意,两个人就处起了对象。在部队起义后这个姑娘随潘少银回到了盘石。

    老五王树新家在海龙县住,是个毛小伙子,他舅舅在师部参谋处当参谋。小伙子好说好笑,家中没什么人,父母在光复那年在苏联红军和日本部队打仗时死在炮弹之下。他没有办法只好投奔了他的舅舅,在警卫连当了个中士。

    只有老四侯殿春的身世是个谜,他只说自己家在山东,具体什么情况他一直闭口不说。

    当赵杰知道了我们哥几个的大概情况后说:“你们的身世基本都差不多,希望你们能成为真正的哥们。”

    我们哥五个也真像赵杰希望的那样,相处得和亲哥们一样,人们管我们叫“五弟兄”。就连王家善后来也听说了,有一次在他家里,他和手下的人说:“我手下有五虎将,现在又来个五弟兄。”王家善的五虎将在部队起义这件事上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而我们五弟兄在保护家属北移的路上浴血奋战也是人所共知,——这是后话。

    那天赵杰为什么详细打听我的四个哥们的身世?后来他告诉我就怕我和**再扯成线,同时也怕被国民党拉扯进去。以他当时的话讲就是“咱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职责是保卫国家,至于什么党与咱无关”。

    正月初十,广东的一个客商来请我吃饭,我险些弃军从商随他到广东去。

    还是你妈和马瑞芳刚到营口的时候,这俩老娘们天天格叽要上港口看军舰。马瑞芳说:“这旮旯的老乡说了,那军舰可大啦,比日本人的小洋楼都高,上边有枪有炮,连汽车都能装。我就不信,再大还能比咱黄鱼圈江边的渡船大?咱那渡船可是上下百里码头上有名的大船,能装下好几十人呢!”

    “咱黄鱼圈的渡船能和军舰比吗?这军舰能装下咱那么大的渡船几十条。”

    “我才不信呢,那得多少人能划动?”

    你妈听我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非得要我领她俩去看看。

    “港口那地方是52军25师加强营的地盘,不归咱们管,那是军事禁区不叫随便看。”

    “你不会和他们好好说,咱们好赖不及都是一伙的,看看能咋地?”

    “他们都是老蛮子,我不认识说不上话。”

    “我们不管,反正你得领我们去看看。”

    没有办法我只好答应她们礼拜天去看看,但不能到跟前,只能在远处瞅。她俩说“只要能瞅着就行”。

    礼拜日的早上,马瑞芳老早就来到我家,你妈也赶紧梳洗打扮,我说:“一个上海边,也没人看你们打扮得这么齐通想干什么?”马瑞芳说:“你一个男人哪知道女人的心思?我们女人出门就得打扮打扮,这是女人的天性。”好不容易她俩才打扮妥当,我们三个人才往海边走去。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我们出了营口的东门,顺着港口外围的铁丝网来到海边一瞅,马瑞芳惊呼了起来:“哎呀妈呀,这海咋这么大,连边都瞅不着?”你妈是有文化的人说起话来和她不一样,也惊叹:“这可真是海天一色!”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也被这大海的的壮观景色而惊呆了。

    海面上微波荡漾,渔帆点点。天空中成群的海鸟自由飞翔,出“呕呕”的叫声。我弯下腰捧着点海水尝了尝,微微咸,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咸。马瑞芳一见问我:“干什么呢?”

    “都说海水是咸的,我尝尝。”

    “啥味?”

    “挺甜。”

    “我咋忘了这个茬,我也尝尝。”

    她找了个有石头的地方,趴在岸边把嘴贴在水里,就像在江边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一连喝了几大口。抬起头这通吐呀,嘴里叨咕:“这叫什么水呀,这么咸?”

    “六嫂,这水按你的口味可有滋味吧!”

    “去你的吧,净拿我老杆!”

    把你妈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大海永远是美丽的,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瞅着远处的海天一色,万顷波浪中的渔船,盘旋在天空的海鸟。呼吸着清新的海洋空气,听一听波浪拍打海岸的“哗哗”声,捡一捡五彩缤纷的贝壳,那心里的敞亮劲甭提了!

    营口海岸的贝壳有的是。大的、小的、圆的、方的、扁的,什么样都有。有的鲜红,有的焦黄,七色的贝壳数量最多。马瑞芳她俩捡了这个捡那个,看到哪个都舍不得,结果忙活得每人捡了一大堆。可怎么往回拿呢?马瑞芳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东西,一急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装,结果还是装不下,把我的全身口袋都装得满满的。

    看看天已近晌午,我说:“咱们回去吧。”

    马瑞芳刚想要走,一拍大腿歇里达掌地说:“哎呀妈呀,咱咋忘了这个事?”

    “啥事?”

    “咱干啥来了,不就是要看军舰来吗?光忙活捡这玩艺那军舰还没看着呢!”

    “可不是咋地,咱咋把这个茬忘了。”

    我们来玩的地方是顺着铁丝网过来的,军舰停在海湾的港口处,这里有道小山梁隔着看不见。我又领她们俩绕到山岗的高处,往海湾的港口处一瞅,不光她俩吃惊,就连我也了呆,心想不怪人们说那军舰可厉害啦,上面的电炮一打一面子。瞅着那足有三盆粗的炮筒子,我心想这炮打出的炮弹那一炸得多大范围呀!

    看着看着马瑞芳叹了口气,我问她;“你叹什么气?”

    “这军舰倒挺稀罕,只可惜离得太远瞅不真切”

    “近了咱也进不去。”

    “咱把铁丝网拽开爬进去。”

    “那可不行!这是军事禁地,钻进去人家就可以开枪。”

    “没事,我一个老娘们他们能咋地?”说着说着就要往里照量。马瑞芳这个人虽然是个妇女,可是敢说敢为胆子又大,说到做到,我俩怎么劝也不行,她非要往里钻。

    正在这时,从铁丝网内的营房中跑出来三个老蛮子兵,连跑带比划嘴里还唔里哇啦地不知喊些啥。

    一个从海边过来的渔民看我们愣头愣脑站在那里,告诉我们说:“你们还不快走,他们要过来揍你们!”

    “他们喊些啥?”

    “他们骂你们呢!”

    “你咋知道?”

    “我家原来就住过蛮子兵,他们的话我多少能懂点。”

    说完后他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三个兵到了铁丝网前指着我们说:“滚俅蛋,这里不准看!”

    我虽然不懂南方话,也不知道这“俅”是啥意思,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好话,于是就说:“不叫看,就不看呗,你们骂什么人!”

    他们还重复这句话,我有些急眼了也顺嘴骂了一句。他们三个一听,顺着铁丝网从山岗下边的海边跑了过来。

    看这三个小子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心想事不好,你妈说“咱快跑吧”。我们三个扭头就跑,可她俩穿的高跟鞋,道又不好,咋也跑不快,没跑多远他们三个就追了上来。那时候,我和南方兵也没接触过,不知道啥样,于是告诉她俩“赶快回去找六哥,我挡着他们”。她俩急忙往市里跑去,你妈连跑连不放心地回头瞅。

    要说这南方人,打架就是差点劲。要是咱东北人三个对付一个到跟前早就动手了,不怪南方人说咱东北人脾气不好,有关东胡子的根。这三个士兵跑到我跟前,我以为非动手不可,于是就拉开了架势,运足了劲。没想到他们跑到我跟前后,连比划带哇啦不知说些什么玩艺。他们看我愣巴愣眼瞅着他们,知道我没听懂,于是用脚使劲抹了一下沙地,用手指写道:“你是哪个部队的,这里是军事重地不准看,你们还不走,想干什么?”我说:“我是独九师师部的。家属要看军舰,我领她们来看看,我们也没进到里边去,不能犯啥说道吧?老百姓都能在这走,咱们是一伙的看看有啥?”

    他们三个一听乐了起来,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长得像瘦猴子似的下士走过来捅咕了我一下,我用眼睛瞪了一下问:“干啥?”他哇啦哇啦连说带比划。这南方人舌头硬,咱东北人还真就听不明白,除了满嘴“啦啦”以外,其他的你也不知道他说些啥,他见我听不明白就打开了哑语,先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指指海边停着的军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指我又指指城里的方向伸出了小拇指。最可恨的是他“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脚抹了抹,这在哑语中是骂人的动作。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脖领子,他脖粗脸红地直摆手,那个中士急忙蹲下写道:“我们是正牌军,你们是杂货乱部队打仗不行。”

    俗话说“吃谁向着谁”。我穿着独九师的军服,吃着独九师的军粮,领着独九师的军饷,这心也就向着独九师,见他们这么瞧不起独九师,我这火一上来,扯着他的脖领子使劲一拽,脚下一绊,把他摔出挺远。这小子踉踉跄跄险些造个狗吃屎,站稳脚后转过身就向我扑来。我侧身一闪,一掌劈在他的后脖颈上。这下他可真来个狗吃屎,趴在地上捂着后脖颈子直叫唤。

    士兵一看,握着拳头就往上扑。我亮了一个“白鹤展翅”,他俩一看,围着我转开了圈。我用手比划着叫他们上,他俩就是不往上冲,始终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奔哪个去,哪个转身就跑;再奔哪个来,哪个扭头就撩。我站着不动,他俩又扑了上来。气的我够呛,也累得满身大汗。我一琢磨这俩小子是玩我呢,想把我累趴下。于是我干脆坐在地上,用手擦着脸上的汗,大口喘气装作累得不行了的样子。再往铁丝网里边的兵营一瞅,只见十几个士兵站在外边卖呆,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我一想得赶快脱身,弄不好这帮人要都出来我可就要吃亏了。

    正在这时,那个中士以为我真的累得不行了,一个“饿虎扑食”就向我扑来。待他要到我的跟前时,我猛地往后一站,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身子往下一倒就势来了一着“兔子登鹰”,双腿一圈,这小子趴在了我的脚上。我骂了句“滚蛋吧”,两腿一瞪双手往后一使劲,这小子从我的身上“嗖”地飞了出去。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回头一瞅。只见他趴在地上造得满头满脸都是沙子,嘴里还“扑扑”往外吐沙粒。

    另一个士兵一看,扭头就往海边跑。我刚追了几步,就见兵营里的人跑了过来。我心想不好,赶快撩吧。扭头刚想往山坡上跑,就见六七个蛮子兵端着枪在坡上对着我,这下我可傻眼了,只好老实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兵营里的十几个人,绕过铁丝网来到我的面前,“呼啦”一下就把我围了起来。我心想这下可真完了,弄不好得挨一顿揍。可是这帮人把我围起来后谁也不往前上,我想这南方人长得小,八成这胆也小,要不这么多人咋没人往前上呢?倒把我急了够呛。好不容易一个大个的士兵冲过来奔我脸上就是一拳,我刚一侧身准备踢他的下阴时,没想到他拳到半路缩了回去,扭头跑到一个小个士兵后推着他往前来。小个士兵嘴里哇啦哇啦喊着,冲我直摆手。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你可别打我,是他推着我。气得我喊了起来:“老蛮子你们打的什么仗,有种的往上上啊!”

    他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士兵用南腔北调的普通话说:“你怎么动手就打人?”

    “这是咱关东人的脾气,惹着就揍。”

    “关东胡子多,野蛮!”

    “你们才野蛮呢,你们是地地道道的老蛮子!”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这事也不能怪人家,我这当教员出身的还这么好动手,也不怪人家说咱野蛮。这下我明白了,这南方人打架是嘴上吵吵的厉害,实际不爱动手,这心里也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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