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十月初,东北民主联军一个纵队的兵力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营口外围。城外的老百姓涌入城内避难,城内的老百姓惊慌失措,整个营口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师部的军官全部在岗黑白值班。作战处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仅仅一天的时间,民主联军部队对营口形成了合围,并消灭了外围一些地方武装。几个地方清剿队的队长跑到了师部说:“这八路军可来海净些南方蛮子。”

    师长办公室的灯彻夜没熄,“五虎将”们在师长办公室里详细地向王家善汇报部队布防的情况,研究着可能出现的问题。王家善坐在椅子上听完汇报后再一次说:“在布防上没什么问题,这场仗要是吃亏,就要吃在弹药不足上。”

    大战前的战场静得出奇,静得吓人。城内不见人影走动,城外的阵地上士兵们趴在战壕里,站在碉堡枪眼的后面,手榴弹打开了盖,子弹推上了膛,瞪着眼睛注视着前方。城墙上和战壕中的人们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一只麻雀飞过也能把人吓得一哆嗦。因为死神的巨口正在张开,谁也不知道谁即将成为死神口中的美餐。

    在民主联军部队对营口合围完成后的第二天上午,师部情报部门得到消息,民主联军的部队在天黑以后要对营口起全线进攻,师长叫作战科的人到前沿阵地检查一下防务,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我在作战科属于闲杂人员,被派到城外一线阵地看看情况.

    我领着四个警卫连士兵出了城门来到了一线阵地。

    阵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战壕前有几棵干枯的老榆树,一群乌鸦落在上面“哇哇”地叫唤。联军的阵地上不时有灰色人影晃动。58师的士兵站在战壕里,军官站在碉堡中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我所经过的地方除了连排长向我介绍一下情况外,其他的人对我的出现就像没看见一样,没人敬礼,没人问好,都像傻子一样。

    中午开饭的时候,我来到东门外一团二营一连的防地。伙夫刚刚送来了馒头和猪肉炖粉条子,士兵们默默地来领饭。一个老兵笑嘻嘻地说:“还是打仗好,顿顿吃猪肉炖粉条子。”

    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兵说:“去你的吧,天天吃山珍海味我也不愿打这个仗。”

    在战壕的拐弯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兵,拿着馒头边吃边掉眼泪,我走上前问他:“你哭什么?”

    他抬头一瞅,冲我打个立正:“报告长官,我想俺娘了。”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几个士兵把脸扭到一旁,偷偷地掉起了眼泪,我也觉得鼻子直酸,心想这场仗下来呀,不知有多少人要见不到自己的老娘。看着他那带有孩子气的娃娃脸,瞅着他充满恐惧的眼睛,我的眼泪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心想战争啊战争,世界上为什么要存在这个罪恶的东西?不怪老人们说:“穷也好,富也好,都是一辈子,只要不打仗比啥都强!”

    我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别哭了,好好的活着,你还能见到你的娘。”

    他咧开嘴笑了笑:“谢谢长官。”

    吃完饭的时候,伙夫满脸愁容地收拾着剩下的馒头和菜。这样的伙食,如果在平时早已一抢而空,而如今剩了一多半。我对伙夫说:“挺好吃的呀!”

    “从昨天晚上就这样,这么大的仗谁还有心思吃啊?”

    吃过午饭,我来到了一座暗堡前,推开门一股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浓浓的旱烟味呛得我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几个士兵站了起来,借着枪眼透过来的光,我见这个暗堡是就地挖成的,上面架着木头,木头上铺着厚厚的土。暗堡又潮又暗,几捆用来休息的高粱杆,有的叶子已经腐烂。旮旯处堆着弹药箱,正中的枪眼上架着一挺日本造的歪把子机枪。一个上士冲我敬礼:“长官有啥吩咐?”

    “师座叫我们下来看看,你们还有啥困难没有?”

    “没啥困难,就是弹药太少,怕不够使。”

    “咱们部队都这样没啥办法。”

    离开了一线阵地,我回到了师部,报告完情况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吃过晚饭后,作战处的军官们都回到了自己位置。瞅着桌子上的电话,听着墙上挂钟“嘀达、嘀达”的响声,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焦急的神情,不知是盼望战斗的打响,还是害怕这一时刻的到来,屋里军官们的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晚上八点钟,天刚擦黑,城外的东南方响起了三声枪响,远处的天际升起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联军的炮火开始轰鸣。密如蝗虫的炮弹,带着吓人的啸音,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呼啸着飞向58师的阵地。58师的炮群和军舰上的电炮也开始反击。敌我双方上百门大炮的轰鸣,震得天摇地动,大地在颤抖。城外就像一片火海,把天染得通红,把地照得通亮。尤其是军舰上的电炮,随着“咣咣”的一声声巨响,一串串火红色的弹道飞向联军的阵地,竖起了一道道红色的火墙。

    炮战持续了十余分钟后,血肉的拼杀来临了。枪声就像巨风呜呜地响个不停,炮声像米饭开锅一样“咕嘟嘟”地听不出个数,只有军舰上大口径的电炮“咣咣”的响声听得节奏分明。

    参谋处的四部电话响个不停。城外一线阵地上,营团长们要炮火支援的呼喊一阵紧似一阵。梁处长叫我请示师长,是否动用预备炮群,我快步走向师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王家善、张作宪和赵杰在墙上的军用地图前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我连喊了两声报告,他们都没有听见。第三次我提高了嗓门把他们吓了一跳。王家善问我:“什么事?”

    “报告师座,联军炮火猛烈,步兵已经开始起冲锋,一线阵地要求增加炮火支援,处长叫我请示您可否动用预备炮群。”

    王家善连头都没抬,眼睛瞅着地图:“告诉他们,叫他们顶住。动用预备炮群还不到火候,这是联军试探性攻击!”

    我跑回了参谋处,把师长的指示告诉了梁处长。

    稳下心情后我一想,我的妈呀,这炮火连天、喊杀声震地才是联军试探性的攻击,那全面进攻还得啥样?想以前我在工作队和胡子打仗,觉得场面就挺大,可是和现在的场面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晚上十点来钟,联军部队经过两次大的进攻后,58师的一线阵地仍没有突破,枪炮声渐渐清晰了起来。一线三团二营的电话突然中断,作战处寻问二营的友邻部队,都说不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况,通讯连派出几拨人去检查线路也一直没有结果。梁处长告诉我:“你去告诉师长一下二营的情况,问他怎么办?”

    我走到师长办公室把情况一说,王家善有些来气了说:“这点小事还来问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一是叫通信连抓紧检修;二是派个人上前边了解一下情况。”

    “那我去一趟吧!”

    “行,你去吧!注意点安全,抓紧回来。”

    这时,赵杰在师长的身后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自知失口,心想不怪赵杰瞪我。你说我这不是在自个找着去送死吗?不过在战争年代,尤其是在战场上,人的脑袋有时候就像缺根弦似的,对于死往往不寻思。赵杰虽然瞪了我一眼,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的话已出口,师长也下达了命令,明知送死也得去。于是回到参谋处把师长的两点指示告诉了梁处长,然后出了师部大门,朝三团二营的防地东城门外跑去。

    出了东城门,我的头皮就开始一炸一炸的。城外的情景和城内大不一样,城内只见城外火光一片,炮弹从上空像流星一样嘶嘶飞过,城墙上和市区偶尔有几炮弹落下,到也不觉得十分可怕。但城外的情景可就大不一样了。虽然我出城的时候,联军部队已停止了进攻,但炮弹仍在四处闪着耀眼的火光,一炮弹落到了东城门旁,巨大的气浪把我推了一个大跟斗,身上被土埋了一层。我爬起来跳进战壕,抖了一下土后继续向二营的防地跑去,战壕里阵亡士兵的尸体不时把我绊了个跟头。

    当我顺着战壕跑进一个大碉堡时,有个上尉问我:“王参谋你这是干啥去?”

    我把情况一学,他说:“前面就是二营的防地,他们那边仗打得挺凶,不过看样子问题不大,现在消停多了。”

    我转身就往外跑,他一把拉住我说:“你出来怎么连个钢盔都不戴?”

    “我也没那玩艺啊!”

    他摘下自己的钢盔扣在我的头上说:“你戴我的吧,战场上哪能不戴钢盔呢?子弹可不长眼睛!”

    “那你呢?”

    “我从哪不弄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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