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次飞机轰炸,家属们对解放军的印象彻底的扭转了过来,大家在一起议论纷纷。

    “你看人家解放军,危难的时候真豁出命来,咱和人家非亲非故的,为了我们的孩子和老人,受伤的受伤,把命搭上的搭上,这才叫个好军队呢。这样的军队谁不欢迎啊?”

    “可不是咋地,人家图个啥呀?这可真看出了人品呀!咱这队伍可倒好,除了警卫排见到几个人外,其他的就不见影啦!”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样都是军队,这差距怎么这么大!”

    有的家属和我说:“王参谋,你心里可得有个谱。咱们不能叫人家白搭了这么些命,得感谢感谢人家,对咱们部队有些人你也不能轻饶了他们,关键时候就没影,都是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大嫂,话不能这么说,昨天晚上打仗的时候他们不也是玩着命的保护家属吗!今天的事八成有点原因。”

    “什么原因?见死不救就是完犊子货(完蛋)。”

    李科长的老婆走到我面前问:“人家对咱们这么大的恩,你准备怎么谢人家?”

    “这事我倒寻思了,可空手拉掌的怎么谢人家?总不能光用嘴填乎(捧)人吧。”

    “这事好办,咱们大伙凑份子。”

    家属们这回可真舍得出血了,把吃的全部拿了出来,每人又拿出了一件金饰。我带着这些东西找到了刘营长,把家属们的意思跟他说了一下。

    他说:“吃的可以留下给伤员,东西我们不能要,一是咱们有纪律;二是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是应该的。你转告家属们,她们的心意我们领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东西拿了回来。家属们惊讶地说:“他们傻呀,金子都不要!”

    在这场轰炸中,警卫排的士兵表现得非常英勇,有的人站起来端着机枪,嘴里喊着:“来吧,狗娘养的!”向飞机猛烈地扫射,有的跑上大道从车上掺扶妇女和孩子向林子里转移。只有金连长的队伍丝纹没动,一想起来我就火冒三丈,利用家属们休息的空,我来到他们的连队。

    金连长的连队此时正在几棵大槐树下休息,士兵们有的蹲在地上吸烟,有的斜靠在树干上晒太阳,金连长也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打盹。

    我走到他的面前喊了声“金连长”。

    他听到喊声睁开眼一看,急忙站了起来:“到。”

    “你是干什么的?”

    他见我拉拉着脸子,“啪”地打了个立正:“我是个军人。”

    “你这次任务是什么?”

    “保卫家属的安全。”

    “今天你们做得怎么样?”

    他低下头没有吱声。

    “我把你当兄弟看待,这次特意从师长那把你要来,可是你在关键的时候给我掉链子,你太叫我失望了!”

    旁边的朴排长说:“这不能怪我们连长,我们不是集中力量**呢吗?再说那么多解放军的兵去转移家属,也用不着我们哪!”

    看到这小子我的火更大了:“我在和你们连长说话,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朴排长一听,讪不搭地离开了我们。

    金连长见他走后说:“今天的事是我们不对,其实不是我们不关心家属的安全,在张家堡和老虎崖子弟兄们不也是玩着命的干吗?我们主要是不愿意和这些解放军掺和。”

    “那你们现在是啥,不也是解放军吗?”

    他没有吱声,递给了我一支烟,点着吸了几口后,他说:“这次是我不对,以后注意,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消消火,不要把这事告诉赵副官。”

    “不用我告诉,他已看得明明白白,你就等挨克吧。”

    说完后我气冲冲地离开了他们。

    回到家属的中间,我越想越来气,于是就找到赵杰把朴排长的事跟他学一遍。

    他说:“这件事赵排长已经跟我说了,我觉得这事咱不要声张。一来光听老乡的几句话不足为证,此事一旦上报师长,那就得有几个人的脑袋落地;二来现在本来就军心不稳,**方面对咱们还是疑心重重,从大石桥再往南走,还由老八路的队伍护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现这事势必更增加他们的疑心。再说如果万一冤枉了他们,就会引起军心骚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金连长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哗变是不大可能的,如果有想法也是朴排长,我叫金连长注意点就可以了。不过他这个连再不能和家属在一起了,到大石桥后我好好给你调配点兵力。以后再行军你千万记住:一不要脱离大部队;二碰到情况能不打就不打,因为你的任务是保护家属,不是作战;三白天不能走,一定要晚上走。”

    我点点头:“好啦,我记住了。”

    我走到玉莲她们休息的岩石下,坐在谷草上,靠着石头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落山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远处的群山变得朦朦胧胧,由于不敢生火做饭,家属们只好饿着肚子准备赶路。

    清点了一下车辆,还有三十余辆能走的车,我挤出五辆拉伤员和牺牲的战士。战士的尸体一抬上车,家属们围了上去。那个被救的车老板子和几个家属把着车痛哭流涕。

    王连长的老婆嘶哑着嗓子说:“两个弟兄呀,你们死得惨哪!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名,但我知道你们是解放军,等我肚里的孩子生出来,我一定把他起名叫解放,永远记住你们的救命之恩!”

    朱参谋的老婆抱着孩子拍打着车箱板哭得泪人似的,嘴里喊着:“兄弟呀,你睁开眼睛瞅瞅,我们娘四个都来看你来啦!”

    凄惨的喊声在群山回荡,解放军的官兵们都脱下了帽子,家属们哭成一片,我叫警卫排的士兵冲天鸣枪以示敬意。然后高声喊道:“大叔大婶大嫂们,这些战士是为了我们而壮烈牺牲,我们要记住他们是**的队伍,是东北人民解放军,大家不要哭啦!光哭不顶事,只有叫自己的老爷们当好解放军,这就是对他们的最好报答。大家赶快准备准备抓紧上车,我们还得赶路!”

    家属们听我这么一说,止住了哭声,从车旁拉起了王连长老婆等人。

    这时李科长的老婆高声喊道:“大家先别走,我有几句话要说。”

    家属们把目光转向了她,马瑞芳擦了一下眼泪,拧了一把鼻涕说:“哪也少不了你。”

    她横了马瑞芳一眼后说道:“姐妹们,解放军对咱们这么够意思,今后谁要是再说穷八路一类的话

    憋了半天,憋得脖粗脸红最后冒出了一句:“**她八辈祖宗!”

    家属们上车后,老板子们却起了哈子(闹事),几个死了毛驴子的老板子躺在道上不让车队走。

    赵排长怒斥他们说:“干啥呀,死了几头破驴就躺在道上放横呀,人家解放军死伤那么多人找谁呀?”

    其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说:“你横啥呀?我看明白了,你们现在是披着中央军的皮,其实是解放军,还来中央军那一套不行啦!”

    赵排长一听,气得把枪对准了他:“你赶快起来,要不然——”

    老头一听,“扑楞”一下站起来,用胸口顶着他的枪口说:“哎呀,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这驴车就是我们全家人的命,不包(赔)我们,我们就不让道,我就不信解放军能对老百姓开枪!”

    赵排长气得直哆嗦,不过他还真就不敢开枪,只好命令排里的士兵把他们拉一边去。

    士兵们听到命令后到跟前去拉他们,老板子们和士兵撕打了起来,我心想这老百姓在解放军跟前可真够胆大的,居然敢和当兵的撕扒。如果要和别的军队,别说死了几条驴就是打死几口人,他们也没有胆量这么闹。

    刘营长和周科长等人听到消息后,从后边跑了过来。

    刘营长脸色铁青,厉声喝道:“都给我撒开老乡!”

    士兵们一听都瞅着赵排长,赵排长瞅着赵杰我们俩。

    赵杰冲他们摆了摆手说:“松开。”

    士兵们才不情愿地撒开了手。

    刘营长瞅着我俩问:“谁叫这么干的?”

    赵排长在一旁说:

    “我叫的!”

    “为什么?”

    “他们不叫走!”

    “你不会好好说?”

    “这是啥时候?我没那个耐性!”

    刘营长这时候看样子是真急眼啦,严厉地问赵排长:

    “你知道现在是干什么的不?”

    “我知道是解放军的排长。”

    “对啦,你现在是人民解放军!解放军是保护人民的利益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

    刘营长气得直咽吐沫。

    赵杰一见说赵排长:“你消停点。”

    赵排长才低下了头不再吱声。

    刘营长见赵排长不吱声了,转过身问那几个老板子:“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驴叫飞机炸死啦,那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全指着它拉脚挣几个钱让全家活命呢!现在可倒好,全死啦,车也炸碎了,我们以后怎么活?”

    周科长说:“雇车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讲的明白吗?一切损失都由我们来赔。”

    “是这么说的,可我们心没底。要是你们赔不赔我们都认,你们是为老百姓打江山的。可他们不行,他们是半拉子解放军,你看看他们身上那些皮,还是中央军的呢,我们信不着他们。不给个说法我们是不带叫他们走的,反正怎么也是个死,叫他们打死我们算了!”

    我说:“大爷,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你说吧,你这个人挺好,给我们分高梁米。”

    “你们连驴带车得多少钱?”

    他一听,大张着嘴瞅着我:“你啥意思?”

    “我们也是解放军,只不过衣服没有换,按着解放军的规矩,损坏东西就得赔。你说个数吧,我赔你们。”

    他瞅了瞅其他的几个人,说道:“按理说我们这可都是好驴,连驴带车咋也得千头八百的。不过我看你这个长官态度挺好,每台车给五百块钱就行了。”

    当时辽南的毛驴子花个百八的就能买一头,这个老头嘴上说的挺好,却着实的讹了我一把。不过为了急于赶路,我叫后勤管钱的老李每人给了他们五百元钱,这几个老乡乐得眉开眼笑。

    老头还卖乖:“长官,下次用车你吱声,我们保准一喊就到。”

    旁边围观的老板子七嘴舌地说:“这不是讹人吗?这个长官也太好说话了。咱这驴咋没炸死,要炸死咱也了。”

    周科长有些看不过眼了:“老乡,你们有点过份了吧,什么驴值这么多钱?”

    那个老头嘴里叨咕着:“贵是贵了点,不过我们也是吓得够呛啊,这总该也给点补助吧!”

    赵排长来了气:“这就是有老八路在这里,要是我领人在这,非毙了你不可!”

    老头一边数着钱,一边小声嘟囔:“他们不在这,我哪还敢朝你们要呢?”

    我说:“行啦,你别磨叽啦,赶快走吧!”

    刘营长在一旁啧拉啧拉嘴,摇了摇头。

    由于几个老板子的干扰,车队在月亮挂上树梢才开始出。士兵们低头不语,默默无声在车的两旁行走,有的家属坐在车上还抽泣。

    赵杰心情沉重地说:“前面的路程还远,不知还有什么事生啊!喜山哪,目前咱们的部队还不能单独行动,也没有调遣部队的权力,你的任务挺重啊!”

    “六哥,这我心里有准备,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河’,只要尽心尽力,我觉得什么坎都能过去。”

    “你有这种心理准备就好,回头我和师长说把最好的武器调给你,同时给你准备足够的经费。现在看来**的地方政府仍然是处在困难时期,经费还是挺紧的,你要想法不要亏了家属。”

    营口通往大石桥的公路已经被飞机炸得坑坑洼洼,烂木头,碎石头到处都是。车队上了公路后,虽然刘营长的部队在前面不断地清理,可是由于老板子们心痛毛驴,走得仍然很慢,直到雄鸡报晓车队才到大石桥。

    大石桥的镇郊外,由于周科长等人先行一步去安排家属们的食宿,师部的军官们得知家属们快到了的消息后,纷纷点起火把跑到镇外的公路上,从午夜时分就焦急地等待家属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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