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在房外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待走进去一看,果然是冯梦龙,若茗有几个月不曾见到他,心内欢喜,忙道:“冯先生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冯梦龙笑道:“我习惯了走来走去,哪儿有空提前打什么招呼?”

    林云浦手里捧着一卷纸,招呼若茗道:“你来看看,冯先生新辑出来的《情史》。书”

    若茗含笑接过,道:“不用看,肯定是极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完了。”

    冯梦龙呵呵一笑,道:“哪能这么快!我从构思到开始着手搜集,也不过三个月的功夫,没弄完呢,这只是其中一卷,先给你们看看合不合适。还有,刚才跟你父亲说过了,《醒世恒言》估计还要再往后推一推,我想先把这本弄出来,再做那一本。”

    “那《醒世恒言》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大概要明年六七月间了。”

    林云浦笑道:“茗儿,你这么问显得何等心急,要让冯先生笑话你只知道做生意了。”

    冯梦龙闻言大笑:“哪里哪里,林姑娘正该问。也是我性子懒散,想起一出是一出,手头活还没忙完又改主意做别的。不止林姑娘要问,就连我一想起来也忍不住要笑,三言三言,结果前两言稀里哗啦完了事,第三言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见,这才叫等的一个九曲回肠哪!”

    林云浦听了也笑:“我猜那些看了前两部的必然等地九曲回肠。眼巴巴瞅着我们家的目

    若茗边笑边道:“《情史》先生还打算交给我们做吗?”

    林云浦道:“我正跟冯先生说呢,如今老叶那里另起炉灶,也打开门来做生意了,你要是愿意,交给他跟交给我是一样的。”

    “一客不烦二主。我只管给你。至于你们怎么分拆,就是你们的事了。”冯梦龙笑道。“而且实话说来,这集子什么时候能完结我心里也没底。看看就是腊月了,家里诸事都忙,到春节又是乱糟糟到处走亲戚,能静下心来看这些文字的时间不多。”

    “恰与我们相反,坊里一到年底是最忙地。”

    “哦。此话怎讲?”

    若茗道:“一年之中,唯有腊月、正月空闲最多,虽说过年诸事忙乱,不过细算起来,最忙地却是家里的妇女,男人们并学堂里地生都放大假,不是在吃酒看戏,就是寻各种游乐。”

    林云浦接口道:“游乐之中的一种,就是案头闲读。所以每到年底。都是我们极力鼓吹叫卖地时候,各大肆无不推出时新的读本。务必要赶在正月之前抢一个好彩头,给手底下的工人散利钱,过一个肥润的新年。”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这一闹岂不是耽误你们了?”

    林云浦笑道:“先生的大作怎么能跟我们平常卖那些闲相提并论?就是让我等一两年我也心甘情愿。说句市井小民爱算计地话,单只前两部,我们的盈余已经是往年这时候的几倍,我和老叶都托你的福,正说要选个好时候大摆筵席酬谢先生呢,怎么说这种见外的话!”

    若茗也道:“年底卖的都是些市井上流行的消遣,,不怕先生笑话,有许多十分粗糙,就是博人一笑,打时间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先生的大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畅销,不用论什么年底不年底的。”

    冯梦龙笑道:“既这么说,,我也不管是不是你们安慰我,我只当是真地。那我就照着原来地计划慢慢琢磨这个集子,不着急赶工了。”

    若茗忽然想起凌蒙初给邢家编的事,正要跟冯梦龙详谈,忽听有人在外问道:“老爷在吗?”却是梁云林地声音。

    林云浦叫了声“进来”,梁云林双手打起红锦软帘走了进来,叉手行礼道:“东家,画匠明日想请半天假到庙里烧香还愿,不知道使得不使得。”

    林云浦道:“既是要去庙里,半天怎么够,你明天就不用过来了。不过你现在老叶那里,你还是跟他说一声吧。”

    梁云林答应着退了出去,冯梦龙瞅着他的背影道:“是你们雇的画师?好生年轻。”

    “虽然年轻,手艺却十分了得,先生里套色印染的图案都是他一笔一笔描出来的。”

    “真是不能小看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能干哪!”冯梦龙嘴上说的是梁云林,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若茗。

    林云浦也看出他捎带着夸若茗,忙道:“年轻人虽然精力好脑子活,可惜经验上还是欠些火候,总要先生时时点拨才行啊,所以先生暂且不要回去,寒舍颇有几件房屋,先生在这里休养一阵子,也让若茗她们有机会向您请教。”

    冯梦龙笑道:“不成,看看就腊月了,今年统共只有三四个月在家呆着,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我打算在昆山停留三四天就回家,出了正月再来,那时候《情史》应该也差不多了。”

    若茗虽有些失望,仍道:“既如此,就在我家里住吧,再去叶伯伯的别院又要从头收拾一回,再说修竹堂新建,那边也忙乱。”

    “修竹堂?”

    “就是叶伯伯坊的名字。”

    冯梦龙笑道:“名字挺有意思,好吧,我就打扰你们了。”

    若茗心里却在想着,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凌蒙初编的事?虽说冯梦龙为人豁达随和,但是同行相忌,再怎么说凌蒙初也是步他的后尘,借他三言的金字招牌,他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梁云林一大早收拾了香烛等物,跟老娘再三交代后,这才动身往观音庵去还愿。这愿心是老娘生病时许下的,如今老娘身体已经痊可,梁云林老老实实照着当初的誓愿捐了五两香火银子,再三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离开。

    观音庵在城门外七八里地远近,这一来回就花了他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看看日色未中,梁云林便打算中午吃了饭依旧到叶家干活,正然想着,忽觉路边野地上一个女子的身影仿佛有些眼熟。

    梁云林留了心,不觉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裙,用外衣垫在河堤上坐着,正对着满眼残败的芦荻呆,面前摊开一张白纸,放着果品等物。

    梁云林正看时,那女子好似觉察到了,微微回过脸来,梁云林吃了一惊,原来是叶家的凌琴默。

    梁云林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见过凌姑娘。”

    琴默冷冷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却不回话。

    梁云林虽然老实,但也看得出琴默不愿意见他,忙又施了一礼道:“画匠打扰了,先行告退。”倒退几步正要走开,忽然瞥见琴默脚边放着一个包袱,看样子颇为沉重,也不知道她怎么带过来的,忍不住道:“凌姑娘,我帮你拿东西吧?太重了。”

    琴默终于开口道:“不用。”

    “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

    “我约了车子。”

    梁云林恍然大悟,正要走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你孤身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吗?”

    琴默淡淡道:“没有。”

    梁云林顿时不放心起来,又道:“那我陪着你等吧,等你上了车我就走,荒郊野外的你一个人太不安全。”

    “不必。”

    梁云林见她总是冷冷淡淡,自己倒没意思起来,本来就是面皮薄的人,那里经得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讪讪地走开几步,回头见她冷清的身形,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若是车子没有如约而来,若是有什么歹人,若是忽然下雨,她怎么办?

    他虽不好意思再上前去,却也不走开,远远寻了块石头坐下,想着等车子来接走了琴默再走。

    看看日影上移,仍不见车马的影踪。梁云林出来时没带干粮食水,早已饥肠辘辘,只是看琴默仍然坐在河堤上,便也不肯走开,忍着饥饿苦等。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梁云林正在难过之时,忽然听见那个冷清的声音叫道:“画师,你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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