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吃完饭,林云浦命人撤去食具,自己笑吟吟坐在廊下晒太阳,却并不吩咐考试的事,梁云林等人耐心等着,李良柯却有些坐不住,不住地偷眼看林云浦的脸色。又过了一会儿,工人们也忍不住了,那姓王的走过来施了一礼道:“多谢老爷赐饭。”说完了却又不走开,定定站在跟前等着。

    林云浦笑道:“饭还合口味吧?”

    几个工人都愣了,半天才有人答道:“啊,多谢老爷。”

    李良柯忍不住又多看了林云浦几眼。

    那姓曲的也忍不得了,高声叫道:“老爷,饭也吃了,歇也歇的差不多了,该考啥考啥吧,我这且等了老半天啦!”

    林云浦不答话,笑眯眯地把众人看了一遍,那姓杨微闭着眼睛养神,面上没有一点焦急之色,姓刘的拿着《搜神记》,虽然在看着,却不时偷眼看看这边的动静,剩下的几个都是专心致志盯着林云浦,只等他一声吩咐就开始干活。

    若茗在旁边瞧着,心里有分明白了。此番看来,姓曲的性情最为直爽,没什么心计,就算他是李良柯找来的,估计跟他关系不够深;姓杨的最有城府,做事有条理,画的也不错,是个人才,可他跟李良柯的关系就说不准了,如果他是李良柯的死忠,这两个人联起手来就麻烦了,最好不要留他;姓王的和姓刘的都有些做作,活计倒还不错;那姓胡地最磨蹭,不过林云浦既说了不要也就不用考虑了;其他那几个没什么能记得住的特点。活计也在中等,就看下午能不能脱颖而出了。

    林云浦只管笑吟吟坐着,见那些工人性子给他磨得差不多了,这才笑道:“云林,你去书房把我搁在桌上那幅画拿过来。”

    梁云林答应着去了。不多久拿回来一轴画。伸开看时,却是一副水墨的《采薇图》。讲的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逃在阳山采薇为食的故事。画中地伯夷叔齐相貌清癯。衣衫朴素,斜倚在古松之下,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林云浦笑道:“你们谁能看得出这是什么画?”

    李良柯面色微微有些变了,飞快地扫了一下众人,若茗眼尖。瞧见他注视着姓王地微微左右摇了下脑袋,姓王的也轻轻点了点头,若茗心知这姓王地必定是他的人,暗暗留了神。

    八个工人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姓曲地先说:“我不认字,更不认得图。”

    林云浦笑着问那姓刘的:“你看的出来吗?”

    姓刘的迟疑了老半天才说:“好像从前在哪儿听过一耳朵,就是记不真切了,好像是古时候的故事,这两人好像是兄弟俩?”姓王地求助似的望了眼李良柯。李良柯又微微摇了摇头。

    剩下几人都不吭声。末了那姓杨的道:“不知道是不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哦,你知道这个故事?那就跟大家伙儿讲一讲。”林云浦笑道。

    姓杨的口齿十分清晰:“伯夷叔齐兄弟两个是商朝的臣子。周武王灭了商纣,建立大周朝,这兄弟两个认为周武王是臣子,纣王是君王,臣子杀君主大逆不道,所以不肯吃大周朝的粮食,逃到阳山摘野菜吃,后来饿死在山上。”

    林云浦点头道:“不错,你眼力不差,正是这个故事。”

    姓曲的恍然大悟,道:“我说这俩老头子是谁呢!”

    姓王的又看了看李良柯,脸上颇有懊恼之色。

    林云浦又道:“不过诸位放心,猜这个故事并不是咱们考试地内容。”

    姓王地长出一口气,姓杨的仍是不动声色。

    若茗暗自吃惊,这个姓杨地倒真是个不可小看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手艺又不错,到底留还是不留?留下就怕他跟李良柯联手,不留的话,这么个人才放走了岂不太可惜?

    林云浦也留神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这才说道:“咱们考试的题目,是根据这幅画的故事重新构思一幅图,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各人单独完成,而是要你们八个人合作,共同立一篇稿子,然后分工刻出来。”

    姓王的忍不住说了声:“八个人怎么一起雕版……”

    林云浦笑道:“你不用担心,虽然是合刻一块版,但因为时间关系,不能按照流程慢慢做,我给你们每人一块板,各自把自己负责的那块在自己的板子上刻出来就行了,时间也是两个时辰。”

    八个人领了题目,果然凑在一起商议。林云浦注意到商议之时那姓杨的却并不多话,倒是姓王的和姓曲的频频言。他又仔细瞧了瞧,这八个人中间唯有姓王的和姓胡的看起来很熟,其他人言谈之间都比较客气,并不像相识已久的模样。林云浦略一思忖,便想到以李良柯狐疑的性格,肯定是担心熟人进来后互相帮扶,让他不好管,是以虽然找了八个人,这八个人之间却没几个是旧相识。

    说是合作,然而比起单独构思更费工夫,这个觉得画松树好,那个却想要柏树,这个说人物应该靠左,那个却打算把人放在中间。如此这般折腾一通,等定下稿子时已经费了半个多时辰,比单干的时间多了一倍。

    接下来是分工刻版,这时候又明显瞧出各人的秉性。姓王的第一个开口说:“我刻伯夷。”

    姓曲的嚷起来:“人物是重头活,不能全让你包了,再说就这么一小张纸,你一下画了一半感情我们都是吃闲饭的?”

    李良柯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姓曲的一眼,姓王地也没好气:“那你说怎么办?”

    “分分呗。你画脑袋我刻身子。”

    “不行,头部活太少,显不出手快手慢。”

    这时候姓杨的站出来说:“诸位别争了,听我说一句。咱们争来争去既没个结果,又浪费时间。依我说不如把画均分为八块。每人分一块。”

    姓刘的应声道:“好是好,可这每一块活计多寡不均。怎么分?”

    “写上序号,拈阄。”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同声说好,跟着就开始做纸阄。林云浦捻须微笑,对那姓杨的又多了几分好感。

    拈阄已定,姓曲的苦着脸说:“我分到地最少,统共就半截松树枝子。一大半是空白,主意是你出地,要不咱俩换换?”

    姓杨的笑道:“主意虽然是我出地,可拈阄这事都凭运气,你想进书坊我也想进,这回我可不能帮你啦。”

    林云浦听在耳朵里,暗自点头。这姓杨的既有主见又不作滥好人,正合他地胃口,他装作无意瞟了李良柯一眼。见他神色轻松。看不出对谁特别关注,这姓杨的跟他究竟铁不铁。到底还是个疑问。

    不到两个时辰,诸人6续交活,姓曲的第一个交,嘟囔着说:“运气不好,活太少了。”

    姓杨的仍然交的不很早,林云浦和若茗都留心看他地版子,他刻的是人物衣襟部分和一大块青石,边上小草丛生,衣襟的线条清晰可见,小草随风倾斜的姿势十分自然,林云浦和若茗相视一笑,都在心里取中了此人。

    姓王的第四个交,他运气不坏,如愿以偿分到了人物的头部,内容既多,线条又细,对下刀的要求很高。姓王的唯恐不能显示自己的本事,又在原稿之外另添了几处细节,此时交了版,面带得色在旁边候着。

    林云浦悄声吩咐几句,刘铭拿着众人地版匆匆忙忙去了,不多时回来,已经众人地雕版切割整齐,正好拼出一整幅画来。这样一拼,又显出各人做事的精细程度来,有五个人地雕版拼在一起时严丝合缝,宛似出于一人之手,另外三个包括那姓王的位置都不大对,与原图的角度相比都有些偏移。

    林云浦令八个人先去后面休息,召集了梁云林、李良柯等人商议,先问:“你们都把自己看中的说一下,不拘人数,但有看中的就说出来吧。”

    刘铭笑着说道:“我就先说了啊,我觉得那姓杨的和姓王的不错。”

    张易也说:“我也觉得姓杨的挺好,是个干事的。”

    若茗留神观察李良柯,可他就像带了一个面具,脸上没一丝带倾向性的表情,倒让若茗没了主意,又听见梁云林说:“杨师傅不错,曲师傅也不错,还有顾师傅,虽然手脚慢了些,但是落笔非常精准,是个可用的材料。”

    林云浦向李良柯道:“你呢?这些人你先前没见过,如今见了也考了,你觉得哪个好些?”

    “我觉得都还可以,综合看起来呢,杨师傅好些,说到手快,又是王师傅拔尖,其他像姓刘的姓胡的都还可以。”

    “若茗你呢?”

    “杨师父不错,曲师傅人实在,其他都在伯仲之间。”

    林云浦笑道:“照这么看来,姓杨的和姓曲的是留定了,至于其他几个么,我倾向于姓顾的。”

    刘铭道:“那个姓王的上午头一个做完,看起来不错。”

    若茗留意到李良柯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林云浦笑道:“姓王的手快,可是不服管,下午别人都老老实实照着草稿画,就他不守规矩,而且认位置也不准,我看就算了吧。”

    最终留下了杨、曲、顾、刘四个,其中姓刘的确定是李良柯的人,姓曲的最不像是,剩下两个怎么样,可就谁也说不清了。

    回家时林云浦笑道:“又添了四个,而且心思还摸不透,茗儿,以后咱爷俩得多盯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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