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由不得怔了一下,蹙眉道:“便是议论,他们已经走开了又听不见,管他作甚么呢?”

    “我不是怕他们听见,我是怕家里人听见。”端卿缓缓说道,“这么件大事必定是瞒不住人的,到时候吵嚷起来,都说林家的女儿跟着叶家的少爷私奔了,让父母脸上怎么过得去?我娘一向是要体面的,若是听见外人这么议论,必定会气的昏,婶子那里只怕也是如此。”

    若茗想到此节,心里也有些惊怕,不由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只说了母亲那里,父亲那里越不好。你想,我父亲和你爹爹都是有身份的人,来往的多是乡绅世家,要是给人知道这件事,怕是以后连个能来往的人家都没有了,叫他们情何以堪?我思来想去,心里焦急的很,又想不出两全之法。”

    若茗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原先竟没有想到此节,这可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两个活活给拆散吧?要不然就不走,慢慢地劝说两位老人家?”

    “这是第二件,还有第三件,说来却是关乎你我。”端卿觉得脸上微微有些烫,定了定神才道,“这是我一点私心,说来不怕你笑。我父亲提醒我说,哪有做兄弟的娶了姐姐,哥哥反而娶妹妹的道理?”

    若茗“啊”了一声,红着脸低了头,喃喃道:“原来还有这一节。”

    端卿不敢看她,盯着水面上一朵浮萍,慢慢说道:“也许这件事不过是我痴心妄想,但是既然定了亲,在我父亲眼里,是决不能失了长幼的次序的,仅只这一条他就不会答应方儿的事。”

    若茗紧张到了极点,生怕他继续说起定亲的事。然而他许久不再开口,又让她有些忐忑,有些心惊,难道他已经不再看重此事?

    端卿也十分紧张,唯恐听见若茗说“这个无妨。我已取定天锡”,迟疑着不敢开口,许久却没听见她有什么动静,不觉心中一宽,看来还有希望?

    两人相对无语,四周唯有风吹荷叶,出阵阵柔和的声响。

    许久。端卿方才打破沉默道:“若要提他们地婚事。难免就要牵扯你我。虽然不好意思。说不得。也不能不考虑此节。只是若茗。还有一点是我刚刚想到地。如果他两个逃走地话。你和我地亲事。只怕父母一怒之下便会作罢。”

    若茗听到这里。忽然竟有几分难过。仿佛与端卿之间细密地联系从此就要切断一般。恍恍惚惚答道:“也许不会吧?毕竟是两家父母亲口说定地事。怎么能因为他们牵扯到咱们?”

    端卿于苦闷之中听见这句话。恰如得了佛语纶音一般。忍不住道:“只要妹妹不后悔。我定当极力阻拦他们毁约。”

    若茗本意原非如此。见他理解错了。越羞惭起来。又不好明说。低着头不则声。心中却隐隐有一丝欢喜。原来他心里还是这么在乎我。

    端卿欢喜过后。想到此后无尽棘手之事。不由叹道:“仔细想来。他们长相厮守所带来地快乐。与他们将要负担地痛苦。以及家里人要担负地议论比起来。竟不知道究竟哪个值得。我想来想去。始终没有结论。若茗。你心里怎么想地?”

    若茗之于此事。起先并不知情。知道之后又一切由着端卿安排。自己竟从未认真想过。如今听见他问起。不觉愣了。半天方道:“说也奇怪。我竟没有一点主意。大约从听见他们这事到现在仍未缓过神来吧。”

    端卿道:“为什么没缓过神?难道这件事如此出乎你意料之外吗?”

    “的的确确吓了我一大跳。”若茗想起前情,微微笑道,“先说方卿哥哥吧,他一向顽皮,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我怎么也没法把他和什么多情种子联系到一起。再说姐姐,她素来最胆小的一个人,我怎能想到她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别说一开始,便是到现在我仍觉得有些恍惚,若不是时不时看见偷偷抹眼泪,我只疑心是方卿哥哥在开玩笑。”

    “看来方儿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端卿忍不住也笑了,道,“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事情已经摆在眼前。若茗,只是我现在有些动摇,究竟该不该帮他们?”

    若茗与他相识多年,记忆中的端卿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没有一件事能难倒他,只是今日察言观色,见他心中的彷徨、犹豫并不亚于自己,由不得问道:“怎么连你也想不出办法了吗?你若是没了主意,我们就更是摸不着门了。”

    端卿叹道:“并不是没了主意。眼下可行之法,一是坐等父母回转心意,二是逃家,第一个办法几乎是没有指望,第二个虽然可行,却有无尽后患,让我进退两难,因此我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若茗却忽然想到,他说的“后患”,主要指哪个?是说父母受人耻笑,还是定下地亲事有可能作罢?虽是私心揣测,仍免不了面红耳赤,再想不到自己的终身居然与姐姐的私情互不相容,难道天底下的事就这么巧,姊妹俩个始终都跳不出叶家这个圈子吗?

    端卿见她不语,只道她也难以抉择,又道:“我又想把这些顾虑告诉他两个,又怕他们知道了左右为难。唉,方儿是个没心眼的,或还能坚持下去,忆茗心细心多,若是给她知道有这么多后患,说什么也不会再见方儿,到时候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了。”

    若茗点头道:“姐姐的确是那样的。”一边说一边禁不住愁上心来,这些天原本已悄悄帮忆茗收拾了大半行李,想起此事原有这么多纰漏,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端卿又道:“起初我一心要他们离家,一是怕他们抱恨终生,二来是想到了松云……我怕忆茗妹妹像松云一样始终存着心结,忆茗妹妹没有松云的豁达,此事对于她只怕伤害更深。”

    “松云”二字却提醒了若茗,顿时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一定要让他们在一起!”

    端卿见她忽然打定主意,不由疑惑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不能让姐姐走松云的老路。”若茗断然道,“如果松云不是为了汤先生的名声,她最后地时光完全可以守在汤先生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侍书的丫头,或几日得见一面的朋友。只因惧怕人言,松云生生隔断一腔爱慕,直到临死才见到最挂念地人,哥哥,难道我们也要为了怕人议论让姐姐和方卿也这么着吗?”

    端卿不由自主道:“不能。”

    “人言不过一时,我们可以想办法遮掩过去,也可以搬到别处去住,可是姐姐跟方卿却只有一次机会,哥哥,我们一定得帮他们!”

    端卿见她神情激扬,双眸炯炯有神,不觉也鼓舞起来,道:“妹妹说的极是,好,我回去跟方儿商议,再做一次努力,看能不能说服父母,你赶快帮着把忆茗妹妹的东西收拾好,不要太多不好拿,到时候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两人计议已定,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观赏着池上荷花,说起书坊的事,端卿道:“是你跟叔父说的,要把《醒世恒言》交给我们做吧?”

    若茗抿嘴一笑,道:“免得你们入不敷出。”

    端卿笑道:“这话要让父亲听见,又该辩解说文人印书,原不为钱了。”

    若茗还未答话,只见忆茗扶着黄杏娘也往池边走来,若茗忙起身相迎,黄杏娘老远便招呼端卿道:“听你五姨说你来了,怎么不往我那里去坐坐?”

    端卿想起方才跟乔莺儿扯的谎,不觉想笑,忙道:“正跟妹妹说着要去拜见您呢,不想一提起书坊的事便打不住,到底耽误了。”

    黄杏娘笑道:“罢哟,差不多天天见面地,哪有那么多礼数,什么拜见不拜见地!只要你来时去我那里坐坐说会儿话,我心里就是高兴的。”

    若茗含笑说道:“端卿哥哥一直念叨着要去你那儿,只因书坊里事情太多,一说起来就没个完,所以才耽搁了。”

    黄杏娘笑道:“没见过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卖力气地,每天忙前忙后就罢了,端儿一来,还要捎带上他!怨不得你爹爹把你当成宝贝,一天到晚离不开。还好有你姐姐陪着我,不然我这当娘的可就孤单地很哪!”又笑向忆茗道,“你也说说你妹子,让她别一味只顾着爹,也该到我跟前孝敬孝敬才是。”

    忆茗自打看见端卿,眼睛里便掖着一大堆话,又要问方卿如何,又想知道叶家父母怎么说,此时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忙乱到了极点,虽然恨不得立时问清,却只能等到人散后再细问妹妹,少不得神不守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若茗在旁瞧着母亲笑意盈盈跟姐姐站在一处,蓦然心酸起来:若是忆茗果真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般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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