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石头胡同的一座小楼,高挂着十几盏大红气死风灯笼,平日里这条街一到晚上,就格外热闹,秦粉燕蝶,收拾打扮停当,就开始拉客。有钱的主找个倌人听清音小唱,先是附庸风雅一番,然后就想办法勾搭,偏偏这些婊子还装的良家妇女一般,不把这些冤大头荷包里的银子榨干,哪里肯让他沾身子?可是这些有钱的主就吃这一套,大把大把的往这些王八窝里送钱。档次低点就找那些不太红的姑娘,叫个局吃饭、打牌,然后敦伦**一番。就连最穷的力巴憋急了,也能在这里寻个暗门子,熄了灯看谁都是七仙女。

    庄虎臣今天请客就选在这里了,在妓院请客甚是对辜鸿铭的胃口,他虽然是生在南洋,学在西洋,但是对中国古代文人的那种狎妓同游的做派,极为推崇,引为风流才子事业。

    进了内堂,三间通着的大屋子,悬挂着粉色轻纱帐,地面铺着波斯地摊,细楠木家具,墙上挂着工笔仕女图,虽然不是真迹,但是也能看出是名家临摹的,神韵里自然流露出的那段风情格外夺魄**。

    几个伶俐的丫鬟、龟奴在旁边伺候,有的斟酒,有的倒茶,有的装水烟,忙的不亦乐乎。

    一个十七、八岁的红姑娘弹着琵琶,在女琴师的伴奏下唱着南昆小曲。他们俩还真的是老相识,但是老相识不代表是老想好!十多年前,那位号称通西洋事务,后来买了张假地图当宝贝,被俄国人骗走了几千平方公里土地的风流状元洪钧奉旨出使德国。他的原配的太太王氏一听说去洋鬼子的地方,就吓哆嗦了,说什么也不敢去。洪钧就把新纳的小妾傅彩云给带上沿途伺候,没承想,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丫头,什么大场面也不害怕,又生的肌肤胜雪,眉目间顾盼传情。一下子连德国皇帝和皇后都给震了,专门举办盛宴招待洪钧和傅彩云,一时间,清国公使夫人的美艳与风度在德国上层社会成为热门的谈资。德国贵族和大臣多次宴请洪钧夫妇,让这位状元很是得意。但是瓦德西第一次见赛金花却不是在德国。

    出访俄国时,傅彩云的风采也让俄国沙皇夫妇着迷,那时候瓦德西正好在德国公干,他也应邀出席了沙皇的晚宴,在宴会上见过这位公使夫人,当时眼睛就直了,还曾经邀请她跳过舞,但是也仅限于此而已,那位清国的公使可是一直在旁边呢,就是想勾搭怕是也没机会。那时候,洪钧夫妇可是社交界的明星,傅彩云怎么会记得瓦德西是何许人也。后来洪钧死了,大妇不容,傅彩云就重新下海,号称“赛金花”。

    俩人相遇甚欢,外人不明白的还真以为是老想好呢,可是只要是常泡***场的哪个不晓得,这不过是欢场女子拿捏客人的本事罢了,若无这点手段。又有哪个冤大头肯大把使银子?

    庄虎臣和辜鸿铭见他俩你侬我侬。就悄然离席。

    坐到马车上,庄虎臣一言不,辜鸿铭觉得有点奇怪,问道:“纷卿兄,有什么心事?”

    庄虎臣叹道:“想不到。我们中国几万万人口,竟然要靠个女人来消弭灾祸!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下作了!”

    辜鸿铭不以为然道:“汉朝时候,文景皇帝何等英明,不还把公主送去和番?大人不过是拼个婊子对付瓦德西一下罢了,值得什么?”

    庄虎臣摇头道:“赛金花不是平凡女子,你见到她内堂挂地条幅了吗?”

    辜鸿铭疑惑道:“这个倒没注意,什么条幅。何人所写?是名家地手笔吗?”

    庄虎臣苦笑道:“就是赛金花自己写的。写的是国是人人的国,救国是人人的本分。”

    辜鸿铭肃然道:“这还真是个奇女子了!风尘里地梁红玉啊!改天我要登门拜见了!”

    庄虎臣摸出支烟卷点上,神情里说不出的倦怠:“本来我也以为是个普通的妓女,今天看到她挂的条幅,我真的后悔了!让她去陪瓦德西,我这不是造孽吗?”辜鸿铭想劝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也掏出一根土耳其香烟点上,不多时。狭小的车厢就烟雾弥漫,好像是着了火一般。俩人烟瘾虽然都不小,但是还是被熏的眼睛流泪,急忙把窗帘打开,一股凉气冲了进来。心里都通透了些。

    辜鸿铭问道:“你是怎么认识赛二爷地?”

    庄虎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吭呲了半天道:“听别人说地。”

    辜鸿铭狡黠的一笑,不再说话。

    庄虎臣也觉得这个东西没法解释。越描越黑,就不再说话。

    马车吱吱呀呀的向贤良寺走去,庄虎臣心腹事满怀。

    早上天刚亮,美国公使康格就来了,听说是他,李鸿章很腻味,就躲了,眼不见为净,庆王更是有多远闪多远,不凑这个热闹,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康格,因为联军进北京前,康格给他写了好几封要求保护教民和使馆安全的信,他都是没怎么搭理。康格恨他很得要命,但是庆王也觉得委屈,自己那时候都差点死在载漪和义和团的刀下,保护教民和使馆?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啊!

    康格见了庄虎臣相当的意外,这个中国钦差居然一口流利的纽约腔调。

    康格本来是能说中国话的,但是讲地不怎么好,现在看庄虎臣英语很纯正,问道:“大人,您去过美国吗?”

    庄虎臣笑道:“我没有去过?”

    康格有点奇怪了:“那大人在什么地方学的这么好的英语?”

    庄虎臣还是那套老说辞:“我是向一位叫李扬的传教士学的。”

    康格眼睛瞪得溜圆:“大人是清教徒?”

    庄虎臣唤人倒上茶,笑道:“我不是教徒,但是对清教徒和五月花号还是比较了解地,我觉得五月花号就是美国地精神,为自由而不惜牺牲与奉献。”

    康格激动的脸都红了,来清国这么久,从来就没见过一个懂得美国文化地人,偶然有个通西洋文化的,也是满口的英吉利、法兰西,谁把美国当盘菜啊?他兴奋的道:“大人真是个美国通啊,你的老师李扬先生呢?”

    庄虎臣笑道:“好几年都不知道他的消息了,还真的有点想他。”

    康格有点感叹:“是啊,经过这场遭难,不知道他能不能幸免。”

    庄虎臣不禁好笑道:“康格公使,你可以放心,他早就不在大清了。”

    康格点了点头道:“哦。这样还好。几个月前的恐怖景象真是太可怕了。”说话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被围攻地时候,瞳孔都有些放大了。

    庄虎臣喝了口茶,问道:“贵公使今天前来,有什么事情吗?”

    康格就结结巴巴地把上海租界的情况说了出来。最后几乎是祈求的口气道:“希望尊贵的子爵大人,能尽快的和贵国政府商量出切实可行地解决办法。”

    庄虎臣对他的态度相当的满意,美国的利益决定了他们是绝对不允许出现中国被瓜分成为殖民地的局面的,那样,美国将彻底丢失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

    庄虎臣大叫一声:“来人!”

    戈什哈急忙走了进来,把康格吓了一跳。庄虎臣吩咐道:“让辜鸿铭先生拟电报,命令上海地杨道台马上派兵保护租界。然后在上海搜捕制造恐慌地乱民。”

    康格看傻了。不敢相信是真的,问道:“子爵大人说的是今天吗?就在今天就可以派兵保护租界吗?”

    庄虎臣淡然一笑道:“公使阁下没有听清楚吗?本大人说的就是今天,难道本大人的安排不妥当?”

    康格激动的眼圈都红了,他本来想这场皮不扯上一个月就算很快的了,居然这位钦差大人说的是今天!连忙称谢,然后又开始了诉苦:“如果贵国总理衙门有大人这么高的效率,怎么会出现今天这样让贵国和各个友好邻国如此尴尬地局面?”

    庄虎臣冷笑道:“真的是友好国家吗?”

    康格脸上一红道:“起码我们美国和贵国是友好的。”

    庄虎臣把茶杯放下,打开一盒吕宋雪茄,让给康格一支。自己从扁烟盒里掏出一支土耳其香烟,这个是瓦德西送给辜鸿铭的礼物,他也揩了点油。

    康格用雪茄剪铰开了口,用洋火点燃,吸了口烟道:“子爵大人。今天的状况绝对不是我们美国希望看到地。我们公使团为了保护教堂和使馆地问题,前后和贵国总理衙门交涉了半年的时间。可是毫无结果,我们只得采取行动,这也是没有办法地事情,子爵大人应该谅解。”

    康格和美国国务卿海约翰的电报稿子,庄虎臣在李鸿章那里是见过的,笑了笑道:“我相信美国朋友的真诚,我们的钦差大人李中堂也多次提到美国人民的友好与热情,我对贵国只保护公使馆和传教士,不参与任何行动的友好举动非常赞赏。”

    康格听楞了,他怎么知道国务卿给自己的电报?早就听说他私下的生意做的很大,莫非他和美国的大财团还有什么瓜葛?他的手能伸到美国的国会?但是这个事情是不能问的,只好把疑虑放在肚子里。

    庄虎臣脸色突然一变:“可是贵国的军队还是违背了这个宗旨,在我国参与了很多对平民的屠杀和掠夺!这个不但是对我国的侵犯,也是悍然挑战贵国国会和总统的权威!不知道贵公使对这个有什么解释?”

    康格急忙道:“子爵大人,不要听信别人的谣言!美**队是最守纪律的,他们不会参与野蛮人的行动!”

    庄虎臣冷笑道:“谣言?”他从西洋三斗桌里取出了几份资料:“你看看,这些东西,很多就是美国人自己写的,难道美国人也在传播自己国家野蛮行径的谣言?”

    康格看了半天,无言以对,这些资料不但有文字的,还有很多就是美军自己吃多了撑的,抢劫以后居然举着赃物洋洋得意的照片。

    庄虎臣凌厉的眼神扫了他一下道:“我可以认为美军的行动是因为贵公使和美军统帅擅自违背贵国政府和国会的命令,而造成了今天对贵国声誉无法挽回的破坏吗?”

    康格也急了,这不是要敲自己的饭碗,顺便把自己送进监狱吗?他怒道:“这个不过是有些失去理智的士兵的个人行为,子爵大人就认定是我的指使,不是太牵强了吧?那么贵国对公使馆的袭击,可是贵国的皇太后亲自下了诏书地!”

    庄虎臣看他大白脸憋成了猪肝色,笑道:“我当然相信贵公使绝对不会纵然士兵在我国屠杀、抢劫。至于什么诏书地问题。我国皇太后和皇帝从来就没下过什么诏书,他们是被一些大臣挟持,失去了自由,那个什么诏书就是假的,对吧?公使阁下!”

    康格也是老江湖了。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也不回答,又问道:“那么,如果我国在议和的问题上帮助了贵国,我国会得到什么好处?比如货币方面的补偿?”

    庄虎臣哈哈大笑道:“我最欣赏贵国地门户开放政策,我们国家很大,人口很多。资源更多。但是我们国家比较贫穷,我们的财政是赤字财政,入不敷出,我们根本没什么能力给别人货币方面的补偿,相反,我还希望能有更多的资金注入我国,共同开我国的资源,共同建设中国,我国政府会采取国际招标的方式来决定承包商。但是这样的机会,我只会留给友好国家

    康格迫不及待道:“我们美国和中国地友好是最经受地起考验的!美国将是清国最好的朋友!而且美国财团的经济实力是绝对雄厚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中国现在的复杂性,又问道:“子爵大人的意思可以代表贵国政府吗?”

    庄虎臣笑道:“我和李鸿章大人和庆王爷是全权大臣,当然可以代表中国政府。”

    康格摇头道:“子爵大人误解了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大人是不是也可以代表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袁世凯几位大人?”

    庄虎臣心里叹道。洋人都已经明白了中国政府对地方势力无法约束地现实。但是也不说那么多,回答道:“李鸿章大人对美国一向友好。又是贵国前总统格兰特先生的好朋友,他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的,张之洞大人的全权代表辜鸿铭先生也在这里,他的意见本大人已经知道地很清楚,张之洞大人对所有愿意帮助我国地朋友都是很友好的,刘、袁两位大人,他们也是中国最开明地大臣,相信不会有反对意见,而且他们都是大清的臣子,必须接受中央政府的管辖,您说对吗?”

    康格点头称是。

    庄虎臣吐了个烟圈,悠然道:“那么好朋友,您将为我们中国做点什么呢?”

    康格现在也摸到了庄虎臣的底牌,笑道:“我国会对任何意图危害贵国领土完整的行动进行干预。”庄虎臣哈哈大笑道:“贵国输入我国的货物,三分之二是通过烟台、牛庄、天津三个港口,对吧故意开始喝茶,不谈了。

    康格心里对这个比谁都清楚,国内反战运动蓬勃展,去年在波士顿召开的反帝国主义大会,让总统麦金莱非常的被动,民主党人更是把反帝国主义的大旗舞的虎虎生风,总统大选在即,麦金莱总统岂能不小心谨慎?而且一旦那个被废止了的《中俄密约》真的被清朝政府通过,那么俄国将获得优惠的税收和自定运费的特权。美国经这三个港口进入中国的货物将失去价格优势,而因为有特权保护相对便宜的俄国商品就充斥这个,美国的经济利益将受到极大的损害,现在美国亚洲协会多次向国会请愿,要求绝对不能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些大商会可都是总统竞选经费的主要赞助人啊,得罪了他们,自己一个小小的公使还不得马上滚回西部去放牛?这个钦差很厉害啊,他居然把美国的利益线摸的这么清楚!

    康格想通了里面的关节,笑了笑,雪茄烟也抽的更有味道了:“大人的意思,我很明白,我国绝对要保护贵国的东北主权不受到侵害,野蛮的俄国人在矩的,对我国和其他国家的利益造成了巨大的损害,这样的行为是要受到谴责的!”

    康格公使连声附和,庄虎臣安排人摆下酒宴,俩人相视而笑,弹冠相庆。

    康格暗暗感叹道,这绝对是个小滑头,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个可爱的小滑头,这次美国将在中国获得巨大的财富了。如果按照烟台领事福勒那个蠢货的建议,派兵占领烟台,那么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会降临,东南几省督抚早就做好了战争准备,而美国刚刚和西班牙打完仗,气都没喘一口,是不能再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的。一个烟台和一个开放的中国,哪个利益更大?这个帐康格算的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小滑头如果将来有一天执掌了中国的权力,由一个清教徒培养出来的亲美国的中国实力派,将是美国天然的盟友!

    庄虎臣也松了一口气,美国这个列强里最软的柿子,总算是给烘熟了,而且康格也明确表示反对俄国分裂中国的企图,现在李鸿章的亲俄态度让庄虎臣忧心忡忡,下面的麻烦还多着呢!也不知道这个联军大帅瓦德西能不能起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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