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已经是第二年的暮春,柳絮翩翩,草长莺飞。

    这时候正是走马章台、追花逐月的好时候,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心思的。

    房玄龄在看到了他第三个孙子出世后,在孩子的满月酒上多喝了那么几杯,用御医的话说,就是酒后体虚,又有风寒入体,第二天就了高烧,卧床不起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以为是受了风寒,听那些个所谓的资深大夫说了一通所谓的五行不调的道理,开了一些中规中矩的药方,也不过是好了那么一点,很快病势又沉重起来。

    李世民对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忠心臣子外加亲家一向是优容的,当下派出了御医,驻守梁国公府,专门为他诊断,并且,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提供,以为安慰。

    房玄龄一直以来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史家说起唐朝的名相,先便会想到他,总是说:唐代贤相,前有房杜,后有姚宋。唐人柳芳叹道:“房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祸乱而房玄龄不言己功;王、魏征善谏,房玄龄赞其贤;李积、李靖善将兵,房玄龄行其道;使天下能者共辅太宗,理致太平,善归人主,真贤相也!房玄龄身处要职,然不跋扈,善始善终,此所以有贤相之令名也!”柳芳的评论可谓恰如其分,司马光、欧阳修后来写有关这段历史评论时,都全文抄录。而明弘治十一年所刻《历代古人像赞》中在玄龄公画像左上角所题对联一副:“辅相文皇功居第一,遗表之谏精忠贯日”。也是很好的注解。在凌烟阁二十四开国功臣中,他是唯一一个正儿八紧紧紧是以一介书生的身份位列其上的。他在李世民心目中的作用相当于汉高祖刘邦身边的萧何,李世民曾经公开称赞他:“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历代文人墨客莫不以他为榜样,晚唐诗人李贺在诗《南园》中感叹:“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那位后来风评并不算好的文人皮日休。早年即志在立功名、佐王治,追踪房玄龄、杜如晦的事业。他在《七爱诗.房杜二相国》中慷慨言道:“吾爱房与杜,贫贱共联步。脱身抛乱世,策杖归真主。纵横握中算。左右天下务。肮脏无敌才,磊落不世遇。美矣名公卿,魁然真宰辅。黄阁三十年,清风一万古。巨业照国史,大勋镇王府。遂使后世民,至今受陶铸。粤吾少有志,敢蹑前贤路。苟得同其时,愿为执鞭竖而李世民自己也曾经为自己这个臣子赐诗。其中一名为《赐房玄龄》用以颂扬、勉励房玄龄为国求贤:“太液仙舟迥,西园引上才。未晓征车度,鸡鸣关早开。”另外,还有一《赋秋日悬清光赐房玄龄》:“秋露凝高掌,朝光上翠微。参差丽双阙,照耀满重闱。仙驭随轮转,灵乌带影飞。临波光定彩,入隙有圆晖。还当葵霍志。倾叶自相依。”

    自古以来。君王赐诗乃是无上的恩宠,由此可见。房玄龄是如何深得圣眷了。

    房遗直兄弟二人告了假,每日里在家中伺候汤药。为老父忧心忡忡,短短几天。便憔悴了许多。高阳一直很自责,要不是自己要大张旗鼓地为刚出生地儿子办什么满月席。也就不会让自己的公公患病了。房遗爱一直安慰她,毕竟,这满月宴本来就是孩子的大事,怎么可能不办呢?倒是觉得自己太粗心了,居然一直没有关心父亲的身体。

    “父亲大人!”房遗直坐在床前地圆凳上,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轻轻吹了吹,用勺子舀起一勺,递了过去,“该喝药了!”

    房玄龄头散乱,几天时间,已经变得干枯,毫无光泽,他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子,拒绝了他的搀扶,挣扎着坐起,微笑起来:“拿过来吧!”

    房遗直会意地将碗凑到了父亲的唇边,房玄龄一口气都喝了下去,只是有一些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房遗直赶紧拿出热毛巾,将流出来的药擦掉,又伸手扶住了房玄龄,将他身体放平,平躺下来,只在脑后垫了一个软枕。

    房玄龄脸色有些潮红,他喝了一口蜜水,除去了嘴里的苦味,然后轻笑起来:“这么多年,药总是库的!”

    “父亲大人!”房遗直陪着笑,“您曾经说过,良药苦

    房玄龄神情温柔:“是啊,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总是不肯吃药,你母亲怎么哄都没有用!那时候,是我硬灌下去地!”

    “那是儿子当时不懂事!”房遗直有些羞赧,他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也会被父亲提起。

    “呵呵!”房玄龄低笑着,“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

    “父亲大人,您哪里算老了!您还要等着抱曾孙呢!”房遗爱正好进来,听得这句话,心里一酸,赶紧打岔道。

    “哈哈!”房玄龄被逗乐了,“你小子,从小不安分,就喜欢胡说八道!为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为父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了你们三个孩子,除了小三,你们两个也已经成家立业,连孩子都有了,而且还算有出息,为父也就知足了!”

    房遗爱故意说道:“父亲大人真是说笑,孩儿如今也是文不成,武不就,算什么有出息呢!孩儿还想着,要父亲大人多多指点,好让孩儿将来也能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呢!”

    房玄龄看着自己的次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子,总是这般不着调!现在想起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了!当初又干什么去了!”

    说话间,房玄龄脸上泛起了潮红,咳嗽起来,房遗直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赶紧上前给房玄龄顺气:“父亲大人,您还好吧!”

    房玄龄摆摆手,笑道:“老啦,不中用了!说了一会子话,都没精神了!算了,你们两个,天天守着,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为父自个儿歇歇就好!”

    “父亲大人!”房遗爱说道,“您先歇着,孩儿陪着您就是了!”

    “不用了,为父没什么事!按你们说的,为父还要等着抱曾孙呢!”房玄龄看着两个儿子通红的眼睛,故意板起了脸,“听话,再这样为父要生气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屈服了,房遗爱不放心道:“父亲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孩儿就在外面!”

    “去吧去吧!”房玄龄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孩儿就告退了!”两个人无奈地退出了房间,就在外面命人准备好了床榻,两人就在外面守着。

    李世民与李承乾都来梁国公府看过,李世民好生抚慰了一通,赐下了一大堆贵重的药材补品,希望房玄龄好生养病。

    立政殿里,李世民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玄龄地病,御医怎么说?”

    王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低声道:“回陛下地话,御医说,房大人身体虚弱,骨子里已经空了,恐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李世民再次沉默,最终只是深深的叹息一声:“玄龄啊!前些日子看他还是好好地呢,怎么一下子就这样子了呢?”

    没有人敢接话,李承乾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李世民怅然地抬头,说道:“难道,人都逃不了那一天!”

    是的,人地一生就是从生到死的旅程,没有人能够拒绝死亡地来临。李承乾心中低声说道。

    李世民再次长叹一声:“乾儿,你说,朕是不是一直在痴心妄想!”

    李承乾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长生不老,期盼的人多了,谁能说李世民这种想法不对呢?好生恶死,本就是人地天性啊,何况是高居上位的君王呢?

    李世民没有对李承乾的沉默表任何看法,他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然后说道:“罢了,乾儿,朕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那儿臣告退!”李承乾照例行礼告退,然后又多了一句嘴,“父皇要好生保重身体!莫要忧心过甚了,房太傅吉人自有天相,父皇莫要担忧!”

    “恩,你下去吧!”李世民有些索然。

    李承乾很快离开。

    御医的诊断很正确,房玄龄尽管经过了十分精心的调养,但是身体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终于,油尽灯枯,只能凭借着什么人参之类的药材吊着一条命而已。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一代良相,房玄龄在他的家里,握着李世民的手,终于永远闭上了眼睛。

    死亡总是让人悲哀而无奈,李世民当众失态,满面哀戚,悲不自胜,后来赐下谥号,为“文昭”,享年六十八岁。

    房玄龄的去世很快传遍全国,李世民宣布罢朝三日,举国同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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