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面如春花,眼含凝露,樱唇浅笑,嫣然生辉,见到卿子汀,一下就扑到了他怀里,兴高采烈地叫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雪下的这么大还疯疯癫癫地跑,你不怕滑倒呀?”卿子汀拥着她,话是责备,实为关切。

    女孩放开卿子汀,笑道:“我是谁呀,这点雪怎么能滑得倒我?我在外面收到家中传信,说你要成婚,惊得我日夜不停地往家里赶,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回过家,你快带我见见未来的二嫂!那边坐着的那个是不是就是……”说着她也不等卿子汀回答,直接冲到童昱晴面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嗯!是个美人,二哥,你的眼光不错。” 片刻后她回身对卿子汀说道。

    她这才看到卿子汀的眼色,发现会客厅中还坐着另外三个人,她暗呼不好,果然一个重重的落杯声传来后就是一阵责骂,“冒冒失失,一点分寸都没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女孩忙赔笑道:“父亲说的哪里话,希儿眼里怎么会没有您老人家呢?”

    卢天胜碍于外人在场,不再责怪女儿,转而对白乔煊说道:“这是小女卢希,一向在外散漫惯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接着他对女儿说道:“还不见过白少爷?”

    卢希虽然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向白乔煊施了一礼,“希儿见过白少爷。”

    白乔煊怎会感觉不到她这一礼施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看在她是卢天胜的爱女,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

    “换身衣服,然后去见见你母亲吧,你离家在外这些日子,她很挂念你。”卢天胜对卢希说道。

    “是,希儿告退。”

    白乔煊目送卢希离开后对卢天胜说道:“督军日理万机,小侄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卢天胜想了想后说道:“好,你在金都这些日子若得空,便常来府上坐坐。挚儿,你代为父送送白少爷吧。”

    卿子汀看向白乔煊,目光温平,“白少爷,请。”

    童昱晴随卿子汀一起送白乔煊与姚瑶出府,一路上四人都是沉默无声,直到二人上了车,白乔煊方压低声音对卿子汀说道:“申初兰若茶坊见。”

    卿子汀的声音同样低沉,“到时见。”

    随着引擎发动,车子渐行渐远,刚刚从未对视的两人方才毫无顾忌地凝视着对方,凝视着爱人的面容慢慢变成虚幻的身影,远处的一点,直至消失不见……

    卢希穿过会客厅,向内院走去,一路走,一路命人噤声,当她走到自己房门口刚好遇见侍候自己的语欢。

    “大小……”还没等那个姐字呼出声,卢希便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卢希将语欢拉进房后放开了她,“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外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卢希嘻嘻一笑,“当然是想吓吓你们啦。”

    语欢抚着心口,叹道:“我的大小姐,奴婢可真没有几个胆子,经得起您这么吓。”

    卢希瞧她这个模样甚是可怜,笑道:“好啦,下次不逗你了。你快去给我找件在家穿的衣服来,我换好后去拜见母亲。”

    语欢甜甜一笑,“是,小姐。”

    卢希沿着墙边,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往正房走,守在正房门口的两个婢女看到她本想见礼,但是看到卢希的手势后,齐齐告退离去。卢希越靠近正房,唇边的笑意越深,可就在她走到窗边的一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梁益明真的是这么说的,你是不是听错了?”

    “是……夫人……不仅梁副署长,陈副署长也说……童昱晴嫁进我们卢家是对江山大有裨益的喜事……”

    “我难道不知道她嫁进卢家对江山有多大好处吗?!关键是她嫁给谁,也不能嫁给那个野种啊!”

    “夫人,也不能怪他们不敢谏言,此次督军态度强硬,说谁胆敢再阻拦那个野种的婚事,就让谁家破人亡。他已经处置了一个人,他们怎还敢触逆龙鳞?”

    “他们不敢得罪卢天胜,就敢来忤逆我吗?!哼!卢天胜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是要把整个江山拱手送给他那个宝贝儿子啊。我绝不会让他得逞!去!告诉那帮狗东西,他们若是不能阻拦童昱晴嫁给那个野种,就不要怪我断了他们的生路!”

    从房间里退出来的人看到立在窗边的卢希,吓得一抖,“大……大小姐……”

    “慧姨,好久不见啊。”

    蓉慧心中忐忑,不知如何回话,只听卢希冷冰冰地说道:“母亲不是要你去告诉一些人一些事情吗?你还站着做什么?”

    她正要跪下请罪,却听房中人问道:“蓉慧,你在与谁说话?”

    卢希不再理会蓉慧,直接推门而入,“是我。”

    原本坐在里间的贵妇满心欢喜地迎了出来,“希儿,你回来了!”

    卢希凝视着母亲的面容,不过几月不见,她脸上的细纹仿佛又深了几分,鬓边的华发也愈发明显,不过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高贵的气质,她的举止依旧是那么完美得体,她身上摄出的光芒依旧令人不敢直视。在她的面前,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低下头颅。

    卢希顺势跪了下来,“孩儿给母亲请安。”

    钟舜华连忙搀起女儿,“快起来,你何必跟母亲这般客气?过来坐,与母亲说说你这些日子的见闻。”

    卢希平淡地说:“女儿在外欣赏再多的风景,结识再多的朋友,也不及回到家来,听母亲教诲来得惊奇呀。”

    钟舜华唇畔的笑意不再,“你听到我与蓉慧说的话了?”

    卢希不答反问:“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反对二哥的婚事?”

    钟舜华厉声道:“他不是你二哥!你没有这样的二哥!”

    卢希冷静地说道:“母亲,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您争执。他是不是我二哥,是你我二人说是与不是就能决定的吗?我问的是,您为什么要阻拦他成婚?”

    钟舜华也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与女儿纠缠没有意义,便说道:“希儿,你还小,不懂母亲的苦心……”

    “正是因为我不懂,所以才要向母亲求教。”卢希根本不给钟舜华喘息的机会。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大哥,你可知道卢敬挚要娶的是什么人?那是蒲东第一大世家童氏的长女!你从不问政事,不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总之谁娶了这个女人,就等于娶了整个蒲东!”

    卢希的声音平静如水,“第一,我不相信一个女人就可以决定一方土地的命运。蒲东没人了吗?蒲东的督军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就算蒲东督军真的疯了,为了一个外姓女人把江山拱手送人,那送给二哥就是送进我们卢家,送给父亲和大哥,您又为什么要阻拦呢?”

    钟舜华面对女儿的天真竟然笑了出来,“送给卢敬挚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你大哥的?你就是被你父亲和卢敬挚蒙蔽了,他们父子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夺走本应属于我们母子三人的江山,他们没有什么好心的……”

    卢希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了,您是怕二哥娶了这个童昱晴之后与大哥争夺督军之位,这不可能。他从未插手军政之事,怎么可能与大哥争位?”

    钟舜华说道:“他是没有学过处理政事,但你父亲可以从现在开始教他。这么多年只要他想要的,你父亲就会给,不是吗?以前是一座岛,现在是一个女人,今后他未必不会要你大哥的江山呐!”

    卢希望向母亲的目光中充满着无奈,“您势在必得、不能割舍的东西未必就是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我不明白,您可以容得下三姨娘和三哥,容得下四姨娘和叶儿,也容得下五姨娘和飞儿,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二姨娘和二哥?二姨娘已经过世多年,二哥也被您逼到了一座孤岛上,您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钟舜华冷笑道:“老三、老四、老五算什么东西?他们在我眼里不过是些有点身份的奴才罢了,在你父亲眼中也是一样。至于你口中的好二哥,要怪,就只能怪他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岛上!还非要娶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女人!他说他是因为喜欢这个女人,所以要娶她,笑话!他若真的像你说的那般澹泊明志,又怎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满心算计的女人?”

    卢希失望地看着母亲,哀声道:“母亲,予人余地就是留己生路啊,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二哥,也放过您自己啊……”

    钟舜华又道:“希儿,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你大哥啊,你……”

    卢希抢道:“您口口声声说所做之事都是为我和大哥着想,其实您心里只有大哥,根本没有我。你可曾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一个正正常常、完完整整的家!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带给我的不过是一个令我心中泛寒的家。父亲有多久没有踏足这里了?大哥大嫂又有多久没有回来用过膳了?”

    钟舜华听到女儿的话,泪花瞬时盈满眼眶,“希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说母亲心里没有你?你要知道,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如果不是你父亲移情别恋,我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卢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对不起母亲,希儿不是有意伤您。”

    钟舜华想摸摸她充满委屈的小脸,卢希却转头避开,“希儿告退。”

    卢希出去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边跑边哭,边哭边跑,不知推开了多少个惊疑的侍女,也不知自己究竟要跑向何方……

    “你真的想好了吗?”

    “樘陵街人迹罕至,你选的这个位置确实不错。”

    卿子汀已然看到兰若的牌匾,心中焦急,也不顾童昱晴正在开车,用力扳过她的肩膀,“若娮,你真的想好了吗?”

    童昱晴直视着卿子汀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我曾与你说过,童柏毅是我的死敌,你可知死敌是何意?这世上有的仇怨可以用时间来化解,有的仇怨可以用金钱来化解,有的仇怨却只能用死亡来化解。我与童柏毅之间的恩怨非死不可消解,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迫不得已,拿命在搏,为的是报我父母之仇。可他与我一起能得到什么?除了每日与死神擦肩,他什么都得不到。我绝不能让我最爱的人和我一起深陷地狱,我父母已经不在,如果他再有事,那我索性不要活了。”

    卿子汀在童昱晴的眸中看到了坚不可摧的决绝,她的每一分痛苦都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地划在他的心口,他却没有办法抵挡这种伤害……

    白乔煊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心中一紧,他对身旁的姚瑶说道:“一会儿你随卢二少在一旁等我,我有话要与你家小姐单独谈。”

    姚瑶本想拒绝,但是看到他苍白消瘦的面容,终是点了点头。

    卿子汀将茶坊的大门打开后,对白乔煊和童昱晴说道:“你们去二楼谈吧,我和姚瑶在一楼守着,有什么意外也来得及挡一挡。”

    两人颔首上楼,各自落座,白乔煊急切地抓住童昱晴的手,说道:“昱晴,你听我解释,姚瑶不是我要娶的。我们一起去寻意悠的那晚,被童柏毅的人偷袭,她为我挡了一枪,那一枪……”白乔煊语声一顿,“姚瑶今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我本已给了她一笔钱安置,却不知父亲如何知晓了她的事情,还逼我娶她。我……那晚从你家离开后,我便被父亲派来的人押回了家,父亲气我被人羞辱还为人奔走,将我关在房中,命我思过。过了一段时日我听阿茵说你在邺津失了踪迹,心急如焚,可父亲知道我要出来是为寻你,更是怒不可遏,让我断了这个念头,纳姚瑶为妾,来金都与卢天胜和谈才肯放我出来。我别无他法,只能先应下这三个条件,再另找机会追寻你的下落……昱晴,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更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我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离开,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乔煊紧紧握住童昱晴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童昱晴多想伸手拂去他内心的煎熬啊……

    可她只能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任由指甲嵌进掌心,“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你与姚瑶的事,你没有错,你父亲也没有错,姚瑶为你伤成这个样子,除了娶她,也没有其他办法抚平她身上的痛、心中的伤。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从来不是姚瑶。”

    白乔煊抬头看向她,心底越来越害怕。

    “与你道别那晚,我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郊外,被大雨淋得不省人事,是子汀救了我。我真是没想到,当日的一个无心之举,却换来如此大的福报。我不仅捡回一条命,还找到了为我父母报仇最好的帮手。”

    “那你也不能嫁给他啊!”白乔煊的惊慌终于溢于言表,“你不能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拿你的婚姻作筹码!”

    童昱晴异常冷淡,“为什么不能?我的婚姻从来都是一个筹码,一场交易。”

    白乔煊呐呐不能言,童昱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只不过以前是裘家兄弟,现在是卿子汀罢了。从我一出生,就早已注定,我童昱晴一生只能为家族而活。如今我应该庆幸,我自己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可以作为交换,为我父母报仇。”

    “我不准你这么说!”白乔煊冲过去抓住童昱晴的手腕,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你有选择的,你可以选择的,你跟我回去,我们成亲,我一样可以帮你杀掉童柏毅,为你父母报仇。”

    “你?”童昱晴冷笑一声,“你白家湾在蒲炘州固然重要,但是没有一兵一卒,你凭什么说,连裘泽远都找不到的童柏毅,你能找到?就算你能找到吧,你需要一年、五年还是十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天都不想等。如果可以,我要童柏毅的人头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白乔煊气力骤泄,呆呆地不知看着何处,童昱晴仍不放过他,逼到他眼前,“还有,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我,是裘泽远舍弃了我父母,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言罢童昱晴抽身离去,卿子汀见只有她一人下来,正感困惑之时忽见一个人影闪到自己面前,接着自己便被人扼住喉咙,几乎窒息,他被眼前的金星遮住视线,看不到那人眼中刻骨的恨意,只在朦胧之间听到两个交替重叠的女声,一个哀求,一个怒吼。

    “……公子您快放手,他是卢天胜的儿子,杀了他,您也活不成……”

    “……放手!白乔煊,你有怨有恨冲我来,是我负了你,是我求子汀娶我,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童昱晴费尽口舌,却只见白乔煊的手越来越紧,情急之下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白乔煊的手臂打落。白乔煊伤在臂上,痛在心里,他看向童昱晴的目光格外陌生,“你居然为他伤我?!”

    童昱晴不忍目睹他的哀伤,只是去扶被掐得喘不上气的卿子汀,白乔煊的眼睛染上了血红的印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虽然天气依旧冰冷,但今日却是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一个晴日,一个女子束发戎装,从高台之上飞旋而下,从上百个硕大木桶中抓起一个表面上刻有刀印的木桶。没有风雪阻挠,今日她的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可是她却半分未敢松懈,仍如往常一样,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套动作……

    直到一个如清风玉露般的声音响起,她方才回身,“若娮,你看谁来了……”

    木桶落地,发出一个沉重的声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男孩已经扑到她怀里,哭叫道:“姐姐……”

    童昱晴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抱住弟弟,“昱晧……”

    片刻过后,卿子汀走到二人身边轻声说道:“外面冷,你们进屋去吧。”

    童昱晴擦了擦眼泪,“对,外面太冷了,我们去屋里叙话……”说着她看向卿子汀,卿子汀温柔地笑道:“我在书房,有事你去那里找我。我已经告诉书阙,今日东院闭门谢客,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多谢。”

    两人进房后,童昱晧急忙问道:“姐姐,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你会到这蒲西来?你可知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童昱晴扶他坐下,轻轻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你听姐姐慢慢说……”

    童昱晧一直静静地听着姐姐说的话,可听到她准备嫁给卿子汀的时候,他一下从座上弹了起来,“什么?你要嫁给卢天胜的儿子?姐姐,你可还记得自己尚在孝期?你这么做是会身负恶名,遗臭万年的!”

    童昱晴说道:“可是如今没有比卢天胜更合适的盟友,单凭姨父和大舅母家的兵力,未必可以拉裘泽远下台。昱晧,你不必担心,美名也好,恶名也罢,都由姐姐一人承担,绝不会牵累到你。”

    童昱晧急切地握住姐姐的手,“姐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我姐弟之间有什么拖累之说。只是如果一定要背负罪名,也当由我这个童氏长子来担。”

    童昱晴笑抚着弟弟的头,“傻昱晧,如今家中只余你我二人,何事都当你我共担。难道你不把姐姐当作童家人吗?”

    “姐姐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童昱晴笑道:“好啦……姐姐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次契机正巧落在我的身上,自然应由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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