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便是废户丁编审制,摊丁入亩。即改力役改差役折银向户丁或丁粮派征为一律向地亩田赋派征银钱。换句话说,便是地丁合一,将现行丁口银、摊征丁银与地银三赋合并征收。”

    如此深奥的议题,显然正德一时听不明白。冯虞又细细解说道:“将人头税摊入地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多纳,地少少纳,无地不纳,便是摊丁入亩。行摊丁入亩好处有三。赋税统一便于征管;乡村少地无地贫民税负减轻,有利国家安定;跑得了人跑不了地,朝廷财税也有保障。如此征税法,也非臣所创。臣查问过户部,宣德年间江南便试行过征一法,正统年间江西行鼠尾册,天顺年间江南试行十段锦法,成化年间浙、粤行均平银,弘治年间福建行纲银法,皆以徭役折银入地,成效颇著,只是未能持久,殊以为憾。”

    正德总算是听得明白了些,便道:“听来似乎颇为可行。这么着,你也拟个条陈,一并交付廷议。”

    冯虞说道:“交付廷议是不可少的。不过,皇上,依臣看来,这廷议是断然议不出什么成果。皇上您得备个心思,若是久议而不决,恐怕还得中旨力推。只要皇上下旨,李阁部票拟,这就算过了。咱们轰轰烈烈先做起来,摸着石头过河,等行之有年再来检讨。”

    “不错,正该如此。”正德点头称是,一时间踌躇满志。

    果不其然,数日后朝上大打嘴仗。除了冯虞转交李东阳所提摊丁入亩法争议较小一举而过,另两项依然难成共识,甚至有言官给李东阳扣了顶“大逆”的帽子,这就实在是议不下去了。朝议三轮之后,正德的耐心消磨殆尽,断然下旨颁行开海禁、厚农资商、摊丁入亩三大新政。

    同时正德又下两旨,在京城北门外兴建大明讲武堂,在豹房增设大明三军统帅部。与前三道圣谕比起来,这俩根本就不算个事,朝中无人在意。

    不过眼下冯虞着急上火的倒不是即刻遵旨奉行,而是赶紧知会杨风,早作打算。说起来,开放海禁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唯独不利于垄断南洋海贸地冯杨两家。且不说抢生意的人多了获利减少,原先在南洋的布局弄不好也要曝于天下。现下冯虞要做的,就是令南洋都督府改头换面,充作遗民政权了。至于其中种种,还得费心交待布置。

    这一日,冯虞正埋头修书,陈琛快步进屋,大声道:“国城,你猜谁来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冯虞到何处去猜。

    “啊。谁?”

    “你往日不时叨念地王守仁。进京履职来了。”

    “啊!现在何处?”冯虞一下子站了起来。

    “呵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守仁应声而入。

    冯虞又惊又喜。赶忙迎上前去。上下仔细打量着王守仁。叹道:“当日一别。数年不见。伯安兄风采依然呐。”

    “惭愧。倒是国城贤弟扶摇九万里。长啸震乾坤。”

    “伯安兄说笑了。那日见圣旨,调兄为侍卫亲军监军,弟便喜不自禁,日夜翘以待。只是伯安兄如何来得迟了?算着脚程,前些时便该到了。”

    “哦,圣旨到时,愚兄正在辖境处置些事务。新官甫到任,骤然不好上手,愚兄便暂留了几日,处置交接之后再行赴京,这便耽搁了。”

    “什么事务,如此紧迫?”

    “剿匪安民。”

    “啊?”冯虞惊道,“莫非赣南匪乱又起?怎么不见兵部塘报?”

    王守仁笑道:“不是匪乱生,而是剿尽残匪,还后任一个干净。”

    冯虞瞪大了眼睛,说道:“汀赣匪患沉疴已久。邸报曾载,正统朝以来,汀失治,每岁秋冬,田事既毕,乡民往往十百为群,持甲兵旗鼓往来汀、漳、梅、赣数州之地,动辄与巡捕吏斗格,致杀伤吏卒,则起为盗,依阻险要,捕不能得。”

    “是。”王守仁说道,“愚兄赴任时,地方盗匪肆虐,且已聚成大股。漳州匪詹师富、温文饶,啸聚大帽山,拥众万余。利头、九连匪领池仲容,僭号金龙霸王,立匪巢四十余处,拥众五千余。周遭另有陈日能、高仲仁、福全等多支股匪,各拥千百手下。只是巢**不在愚兄辖境罢了。数年来,各匪部攻县劫狱,聚众称乱,设栅立寨,砍山耕活。据险而守,官军难制。”

    冯虞问道:“闽赣边际烂,弟早有耳闻。伯安兄到任年余,竟能平?这年余工夫,朝廷内忧外患,竟

    上打听兄长境况了。”

    王守仁笑道:“说来也非难事。素来平匪,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愚兄平匪,每以治心正本为要。到任后,愚兄便在匪区及周边力行‘十家牌法’。即各家门面置一小牌,写明人丁、职业、户籍、田粮等。十户一置‘十家牌’。

    县造底册,为差调依据。十家之内,互相纠察偷盗、缉拿奸伪、调解争讼,并互劝睦。十家牌法要轮流持牌值日,沿门牌审察。遇有可疑人等,即行报官究理,如有隐匿,十家连坐。如此,无人敢隐匿山贼。如此,驱鱼出渊,才好一网打尽。”

    冯虞、陈琛听了连声说“妙”。王守仁又道:“于十家牌法之上,愚兄再行保甲法。十户一甲,其上设保长、督领,各保甲丁壮编练乡兵团练。如遇小股匪寇,即由保长统领各甲追捕。各保甲之内,设鼓一面,如遇大股匪袭,鼓声为警,四方响应。愚兄又于顺民中抽选乡导、义民、爪探、间谍,贼稍有动静,便为官府侦知,贼则耳目失聪,无所适从。兄又颁行《南乡约》、《社学教条》,责乡绅社老引一方百姓日日习学。使乡里子弟,不但勤劳于诗礼章句,尤在致力于德行心术之本,务使礼让日新,风俗日美,与土民向善之心。”

    喝了口水,王守仁又说道:“如此行来,不过两月间,各地乡氛为之一变。立定脚跟,兄这才部署进剿事宜。愚兄以为,以往官府屡屡进剿不利,盖因招抚之太滥,兵力之不足,赏罚之不行。愚兄改了兵制,以民兵为正,守御乡里,以官军为奇,专事袭剿。进剿之兵,则务选精锐,严明号令,严加操练。如此上下相维,大小相承,如使臂指,自然带动齐一,治众如寡,庶几有制之兵矣。而后相机而动,一寨可攻,则攻一寨,一巢可扑,则扑一巢。日剪月削,使之渐尽灰灭。”

    “不说战法,只讲如此布势便成了七八分了。”冯虞叹道。

    “呵呵,过奖。剿匪,愚兄抱定两条,‘捐小以全大’、‘严守以乘弊’,随之因地制宜、先后合击。五年冬,兄挥师破大帽山及大余诸匪部,破四十余寨,俘斩六千有奇。今年春,转战袭破横水、左溪、桶冈之匪,破寨八十余处,俘斩匪八十多名,灭贼三千余。上月交接时,愚兄又破利头顽匪,平寨三十八处,斩大小贼六十七名,贼众二千余。对了,前后数十战,福建锦衣卫助力极大。岳千户通消息,捕贼寇,又与我精兵五百,为兄麾下最精锐之兵,惯能翻山越岭批亢捣虚,立大功无数。兄在此谢过。”

    冯虞赞叹道:“数十年匪患,数月间次第平定,伯安兄着实是用兵治世之奇才。知行合一、学以致用,兄长功业成矣。”

    王守仁摇了摇头,“可惜,圣旨下得早了,尚未克尽全功。兵事为国事之末,民心才是国家根本,本固则邦宁。大乱之后亟需大治,兄本想督促各地去苛政,抚民心,减免徭赋,救灾赈济,令百姓勤耕纺织。同时减免商税,疏盐法,婚丧喜庆励行节约等等。如今,只能是留待后任了。”

    冯虞笑道:“兄长,见好就收,也得留些功劳与人立。”

    陈琛说道:“听说王大人要来,大帅喜出望外,说是天降大礼。那会子我还担心文人与军旅隔着一层。大帅却信心满满说是无妨,说大人是万事通达,便是当世班定远。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不待王守仁谦让,冯虞便道:“如今正有几件大事。伯安兄既然来了,反正能多劳,我可要抓差了。”

    王守仁一愣,“怎么,要分派愚兄作甚?”

    冯虞将近日京师巨变说了一番,又道:“开海禁、厚农资商、摊丁入亩那是李老头子伤脑筋,咱们暂不管它。大明讲武堂、三军统帅部,却实实在在是咱们职责所在。拉班子搭架子是当务之急。之前弟还正愁着两人忙不过来,如今可好,天赐伯安兄。这回你可是责无旁贷了。”

    王守仁忙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吏部交割,回头便到军中做事。只是愚兄初来乍到,却不知如何着手。”

    “这却无妨,弟心中已有些规划,到时候咱们三人商议着做起来。”

    王守仁点头道:“这便好。贤弟怎么说愚兄全力襄助。对了,此番剿匪,愚兄于审俘时,探知一条天大消息,虽无佐证,可愚兄确信,必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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