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孟太后微微倾身,与孟十四小姐小声说着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看这情况,盛惟妩跟徐采芙还懵懵懂懂,盛惟乔几个年长些的晚辈却都会过意来,这女孩儿只怕根本就是太后安排的——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不直接问,而是要转了个这么大的弯,但盛惟乔自觉问心无愧,所以也就颔首:“请说!”

    “家兄一行人是十月初就到了碧水郡的,这期间丹陌楼也没少去。”这女孩儿就直视着她,不紧不慢道,“但始终平安无事——何以诸位去了趟丹陌楼,家兄与孟八公子,就双双出了岔子?最重要的是,诸位北来长安,为的是送两名士子赶考,但当时时间还早,就是现在,也远远未到春闱的时候。何以中午入港,晚上天都黑了,还要急急离开?”

    “这情况,竟仿佛是在碧水郡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迫不及待要逃走一样了?”

    盛惟乔一干人听的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自己这边居然会被怀疑是同时害了孟伯亨与容清醉的真凶!

    南氏不禁变了脸色,向孟太后急声道:“太后娘娘,臣妇以性命担保……”

    “你不要急!”孟太后见状,也不好继续装没听见了,只得住了与孟十四的窃窃私语,蔼声道,“哀家也是相信你们的,不然何以让那几个孩子平平安安、没人打扰的来了长安?只不过有人不信,哀家也是却不过莫太妃的面子,不能不让德平当面问个清楚——毕竟清者自清,说清楚了也是件好事,是吧?”

    莫太妃就是先帝时候的莫修仪,高密王的生身之母,也是容清醉的亲祖母。

    当初先帝孝宗想立广陵王,却被桓观澜等人以“无嫡立长”的名义反对,广陵王生母柔贵妃所以恨死了孟太后母子,若非桓观澜等人盯着,又有当今天子的嫡亲祖父昭宗皇帝陛下留下来的一班老人在,只怕孟太后母子根本熬不过柔贵妃的折腾。

    是以孟太后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逼柔贵妃为先帝殉葬;第二件事就是勒令抄了柔贵妃的娘家。

    本来她肯定还要对广陵王下手的,但一来桓观澜等臣子不同意,这些人支持皇长子登基,是因为他们真心认为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应该以长幼有序立长子,而不是因为宠爱幼子的生母立幼子。

    ——总之他们的选择乃是秉承古制,沿袭礼法,大公无私,忠心社稷,可不是为了同情孟太后母子在宫闱里的处境、插手孝宗皇帝后宫里的家务事!

    将柔贵妃以及柔贵妃的娘家交给孟太后出气,已经是他们的底线,广陵王乃先帝亲子,还是先帝最喜欢、临终前念念不忘托付重臣们的皇子,桓观澜他们怎么可能让孟太后动他?

    尤其广陵王当时还不到十岁呢!

    这个年纪,即使知道他生母柔贵妃当初对孟太后母子相当狠,几乎是想方设法欲置孟太后母子于死地,很多臣子也认为稚子无辜,不该因为柔贵妃做过的事情迁怒到他头上——国朝律法中,哪怕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广陵王那会的年纪也还够不上处死呢!

    当时孟家尚未显赫,新君非常需要桓观澜等人的辅佐,孟太后不想才坐上太后的宝座就悲剧,说不得只能先忍了!

    二来当今天子不争气,很快从备受期待的明君胚子堕落成昏君,孟太后忙着帮娘家揽权都来不及,更怕高密王会以此为借口篡位,也实在没空专门针对广陵王。

    结果在高密王的庇护下,广陵王竟熬到了现在。

    虽然日子过的必定小心翼翼,好歹王爵未失,聘下高密王妃的娘家嫡亲侄女赵桃姌做儿媳妇后,更是有恃无恐:只要高密王不倒台,孟太后现在也没法怎么拿捏他了。

    至于莫太妃,她以前没针对过孟太后母子——也用不着她针对,因为有柔贵妃嘛——虽然也没有对孟太后母子好,但有柔贵妃这个让孟太后恨到了恨不得生吃了她的靶子在前,孟太后也许不喜欢她,却也没到像对柔贵妃那样,不弄死她不痛快。

    再加上莫太妃的亲生儿子高密王得到先帝临终前的大力栽培,底牌多,势力强,心机还深沉,自从当今天子堕落后,孟太后挟孟氏之势都难以弹压。

    莫太妃母以子贵,在宫里过的却是越发的逍遥自在了,太后场面上还得给她些面子,不然说不定就轮到高密王在场面上不给太后面子了。

    这会孟太后提到了莫太妃,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孟氏已经跟高密王府达成了一定的协议,今儿这番问话是怎么都要进行了。

    南氏心中既恼火又担心,然而她到底只是个侯爵夫人,太后太妃一块压下来,再想护着盛惟乔她们,也实在护不住,只能强笑着对那女孩儿道:“还请德平郡主高抬贵手,毕竟这几个孩子都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失礼不懂事的地方,请郡主莫要见怪!”

    那女孩儿德平郡主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只想弄清楚是谁害了我二哥,又不是故意想刁难你这几个世交之后。”

    给了南氏一个软钉子之后,她朝盛惟乔抬了抬下巴,“太后娘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说吧!如果确实跟你们没关系,我也犯不着找你们麻烦。”

    盛惟乔心头有气,碍着孟太后在上面看着,只能按捺住,说道:“郡主只说我们去丹陌楼的当天晚上,孟八公子同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出了岔子,却不说当天傍晚,我们姐妹几个才上马车,就在丹陌楼门口,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直接射穿了拉车骏马的脖颈!若非左右救援及时,我们姐妹怕不都要在车里摔出事情来!”

    “敢问郡主,如果郡主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平生头次出远门,摊上这样的事情,丹陌楼的掌柜又说可能是盗匪所为……您会怎么做?”

    不待德平郡主回答,她微微挑眉,“您或者有胆量继续留在碧水郡,把事情彻查到底了再动身,可我们却没有这样的魄力,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船上之后,只想立刻离开碧水郡,躲远一点才安心!”

    “毕竟就如郡主所言,我们此番来长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家兄还有徐世兄明年的入场!”

    “既然碧水郡无法让我们感到安全,怎么还能让两位兄长继续留在那里?万一出了岔子,现在距离春闱也就几个月了,来不及将养好,岂不是又得耽搁三年?!”

    孟太后与左右交换了个眼色,沉吟着分析盛惟乔所言的真假。

    这个回答倒是说得通的,而且盛惟乔打从心眼里认为自己一行人跟此事毫无关系,甚至有点怀疑眼下这盘问乃是针对宁威侯府与盛家的阴谋,这会简直从头到脚写满了“冤枉”跟“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孟太后思忖了会,朝德平郡主不易察觉的点了点下巴。

    德平郡主会意的追问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却也只是可能,并无实质的证据。实际上家兄的伤势且不提,单说失踪的孟八公子,为了找到他,这段时间,整个碧水郡都被翻过来了。非但如此,他失踪当日,前后三天之内出入碧水郡的所有车马船只,统统都受到了拦截与搜查!饶是如此,却毫无发现!”

    她看着盛惟乔,“那段时间经过碧水郡而唯一没被搜查的,就是你们的那艘船了!”

    “我们当时已经离开碧水郡,不知道这件事情。”盛惟乔毫不退让的跟她对视,“不过,按照郡主的说法,搜查开始的时候,不难追上我们,我们也始终未曾偏离过主要航线,中间还停靠了几次,收到了好几封徐世叔跟南婶母的家信,又不是没地方找去!何以官府也好,高密王府也罢,还有郑国公府的使者,都不曾设法告知我们一声?如果我们知道此事的话,随时都可以停船接受检查!”

    “就算是现在,我们北上所乘的海船停靠在入海口附近,楼船就在长安城外——都是可以随时接受搜查的!”

    德平郡主淡淡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样的线索痕迹毁灭不掉?尤其船行海上,凭什么朝汪洋之中一丢,却到哪里去找?”

    “郡主这话真是荒唐!”盛惟乔原本还不住提醒自己,这里是馨寿宫,太后居处,而且太后就在上面看着,不能太放肆了,但听这德平郡主越说越不像话,心头火起——也是盛兰辞夫妇太过宠溺女儿的缘故,盛惟乔没有多少在上位者面前低眉顺目、百般隐忍的经验——神情顿时就阴沉下来,冷笑出声,“照郡主这么说,所有没在当天追到的船只车马,岂不是都有嫌疑?”

    “前者大海茫茫,证据可以丢到海里去!后者天地浩瀚,谁知道是不是烧了埋在什么不起眼的花草丛下?”

    “如此岂不是郡主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德平郡主有点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这女孩儿这么不禁激,区区一个致仕翰林的女儿,在太后面前,都敢翻脸反诘自己这个奉了太后太妃之面出头审问的郡主?她没看到旁边南氏惊得差点把茶碗都打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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