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着是上了年纪了,不过口齿清楚,中气十足,话语中带着一股亲切热络却不谄媚的爽利劲儿,并不惹人厌,所以围观之人都很捧场,纷纷请他说明。

    那人似乎作了个团揖,才继续道:“我家主人酷爱灯谜,每年灯会期间,都会亲自前来本店,坐镇三楼!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一楼所有灯谜连对三十道,即可前往二楼;二楼对十道,可上三楼!三楼的楼梯口,有我家主人亲自出的三道灯谜,若也能解开,我家主人必扫榻相迎,奉上白银百两,以资奖励!”

    白银百两对于盛惟乔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却是一笔巨资了。

    毕竟盛家护卫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四两银子而已,这在南风郡,已经是待遇丰厚了。

    一百两银子,一个盛家护卫得不吃不喝的攒上两年零一个月。

    这会却只要猜对四十三道灯谜就可以得到,围观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就有几个明显外地口音的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问:“此话当真?”

    “看来几位客人来长安不久,还不知道咱们‘不夜阁’?”里头那人也不恼,笑呵呵的说道,“敝阁是长安老字号了,这规矩已经沿袭了二十来年,从来没毁诺过的。几位客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身边的熟客,敝阁是否童叟无欺?”

    他话音才落,人群里果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都说这“不夜阁”悬赏灯谜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单是掌柜就换过好几任的,现在这宣布规矩的掌柜主持的时间最长,已经有十几年了。

    说到这悬赏,每年灯会都有人能从这里拿走赏银不说,这不夜阁的幕后东主据说颇有来历,若这踏上三楼、令其扫榻相迎之人合了眼缘,甚至还能得到引荐,出入高门贵胄之家,有人甚至因此一夜之间名扬长安城,羡煞无数。

    这番话听的之前质疑的那些人纷纷动心,道了声谢后,忙不迭的踏入店内,生怕进晚了被抢走好处似的。

    只是正要入店,却仿佛又被拦下来,道是要每人猜对一道谜语才能进去,好就好在可以代猜。

    那些人里就有人质疑说这代猜的规矩是不是不太好?这样很多人因为有个厉害的同伴,可不就一路畅通无阻了吗?

    那掌柜解释:“灯会大抵是结伴出游,总不可能一群人个个都是解谜高手。如此若是必须个人答个人的,原本好好的玩伴,岂不是就要分散了?敝阁东家设这三层关卡,又悬赏百两白银,图的就是‘尽兴’二字,又怎么会因此扫了诸位一块出行的兴致呢?”

    这话说的里里外外都有人叫好,之前质疑的人也不作声了。

    人群外的盛惟妩早在听到悬赏时就有点迫不及待,这会更是使劲摇着盛惟乔的手臂:“三姐姐,咱们也快点进去猜吧!今儿个可是灯会的最后一晚了呢!万一进去晚了,人家东家安置了怎么办?”

    “你说的仿佛咱们一准能够上去三楼似的!”盛惟乔笑着捏了捏她面颊,虽然一百两银子她没放在眼里,但这样的赏格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非常高昂了,尤其还有出入高门、名扬长安的诱惑,如此之多的好处,每年吸引来的才子才女该有多少?

    这店铺居然没有亏本到关门,还连开了二十来年,所制谜语又该有多难?

    盛惟乔自知惫懒,功课不行,堂妹盛惟妩年纪尚小,平时念书也是不用心的,除非这店铺的赏银跟元宵节那天的鹿筋一样,是免费送的,否则姐妹俩压根没指望上去三楼,估计能上二楼就不错了。

    这会见盛惟妩一副“我们一定可以上三楼”的自信,担心她等会猜不了几个灯就遇见不会的哭鼻子,忙提醒道,“咱们可不擅长这个啊!”

    谁知道盛惟妩闻言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要咱们猜啊?”

    不待盛惟乔说话,她已反手一指盛睡鹤,理直气壮道,“大哥他不是咱们郡中解元,人人都说他很有才华的吗?这种事情应该他上才对,反正里头掌柜都说了可以代猜的,咱们站在旁边等着拿钱就是了啊!”

    一路忽视盛睡鹤的盛惟乔:“…………………………”

    ……总觉得,今儿个……似乎不止管事反水,连可爱的小堂妹也在拖后腿?

    倒是盛睡鹤,嘴角勾了又勾,只觉得盛惟妩从来没有这么顺眼过。

    喧嚷的市中,他们这行人围成的圈子却诡异的沉默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盛惟乔,等待着她的回答。

    与此同时,这不夜阁的三楼,也就是顶层,正有人轻轻的“咦”了一声,虽然立刻收了声,但因为身边正站着人,已经听到了,就诧异问:“倦飞兄?”

    “看见认识的人了,是故有些惊讶。”表字倦飞的孟归羽闻言,转开俯视的目光,朝身侧一块凭栏而立的男子,温和一笑,说道,“是临考的士子,按说此刻应该抓紧时间温书,不该有空出来游玩的。”

    “想是定力不足,看着春闱一日比一日临近,心中焦灼,坐立难安。”之前出言相询的那人还没回答,身后已传来一个清朗中透着讥诮的嗓音,轻蔑道,“这不,宁可出来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没法继续用功下去?这种连临阵磨枪都不会的人……八成就是来长安凑个热闹的!”

    之前那人笑着附和:“侯爷说的是。”

    孟归羽却只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今儿个侯爷亲制的谜语十分艰涩,咱们几个集思广益,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猜出!也不知道今晚能有几人上这三楼,与我等同席而饮?”

    “高绍阳吧?”同伴猜测着,“他号称江南第一才子,虽然时文未必比得上那黄子越,但诗词歌赋、瘦辞猜谜这些,却是拿手好戏!前两日在勾栏里,不是据说出了三副谜联,将咱们长安最负才名的行首都给难住了吗?”

    “那行首知道高绍阳的身份,故作无能为力,给他扬名而已!要说人家黄子越少年成名,有蜀中神童之称。”有人反对,“虽然此人文采风流的名声确实不如高绍阳,但也得考虑他为人沉稳,不喜声色犬马,自来长安之后,虽然与高密王府来往密切,却一直深居简出,鲜少外出。反观高绍阳,在江南时就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来长安后,更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行事张扬狂放,武安侯数次训斥也是毫无悔改之态……如此高绍阳在诗词歌赋、瘦辞猜谜上的水准,固然广为人知,却不代表那黄子越在这些地方弱了一头。毕竟这类技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黄子越过往的时文水准次次都能压了高绍阳一头,总体文才不定也在高绍阳之上呢?”

    这时候一人似叹似讽道:“你们说的这两位,固然曾经都是今科状元炽手可热的人选,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今日倒很想见一见那位传闻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南风才子,究竟是怎么样出色的人才,竟在郑国公与高密王跟前,都把这两位都比了下去?”

    这话出口之后,楼中就是一静。

    片刻后,还是之前那位侯爷慢条斯理的出声道:“名头再响亮,到时候也是文章说了算……今科这状元属谁家,这会还不好说呢!左右咱们这儿又不是贡院,只以灯谜一较高下,你们一个劲的提今科状元的人选做什么?瞧不起我家这不夜阁吗?”

    孟归羽忙出言赔罪,自承都是自己的不是,说着当众自罚三杯,众人起哄了一回,之前的些许冷场也就揭过了。

    他再走到栏杆边观望,底下人群里已经不见了盛睡鹤一行人,心里就想着:“他们是走了,还是进了店?若是走了也还罢了,若是进了店里,当真要得这儿的赏银,只怕今晚就要多事了。”

    毕竟,高绍阳跟黄子越二人此刻虽然还没到,却是跟这会楼上几位约好了,要借今日这店的灯谜打擂台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要来了。

    那两位一个是孟氏二房当家人武安侯的嫡亲外甥;一个是高密王旧部爱子,原是双方力荐的状元人选,为此武安侯跟高密王甚至亲自上阵,做过好几场,最后才勉强定下来,两人谁做状元谁做榜眼,只看科考时的文章发挥。

    未想到这事儿刚刚落定不久,盛睡鹤竟横插一手,利用碧水郡之事为引子,一路算计下来,非但取得了跟他们二人相同的资格,甚至孟氏与高密王双方查了盛睡鹤考取解元时的文章,均是大加赞赏。

    庙堂上有意无意间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却是郑国公与高密王这两位朝堂巨擘,一致认为,盛睡鹤的文才,只怕更在高绍阳与黄子越之上……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两人都是年岁尚轻才高八斗的人物,焉能服气?

    却是早就想找盛睡鹤的麻烦了,只不过盛睡鹤一直深居简出,且又传闻此人携了好几位女眷同来长安,如今住的地方也不宽敞,以高绍阳跟黄子越的身份,就这么找上门去砸场子,既失矜持,又有搅扰人家女眷的嫌疑,实在不体面,这才暂时忍耐,皆卯足了劲儿,打算在春闱里狠狠的打脸呢!

    如果提前在这里遇见了……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

    孟归羽这会儿的面色凝重,倒不是为了盛睡鹤接下来要遭遇的事情而操心,他担心的是:“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根本不是外表看起来的斯文士子那么简单……偏偏我还被他捉了把柄拖下水,今儿个他要是大获全胜也还罢了!万一输了,恼羞成怒,想跟上次对付娇语母女一样,趁夜要我帮忙把黄子越跟高绍阳杀了,这可怎么办?”

    无怪他会认为盛睡鹤心胸狭窄至此,毕竟之前盛惟乔甚至没有被直接针对,也就是被波及而已,这人就能潜入郑国公府后宅下毒手,何况等会黄子越、高绍阳等士子,那是十成十会直接怼上盛睡鹤?!

    长叹一声,孟归羽掩住眼底忧虑之余,却也有些期待:方才他看的清楚,盛睡鹤不远处,拉着一个小姑娘的,可不正是他感兴趣已久的盛惟乔?

    “不知道等会可有机会与那位盛三小姐攀谈几句?”他暗自沉吟,“今儿个人这么多,套话只怕是不方便的,而且那位小姐若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心思深沉,也根本不会让我有抓住蛛丝马迹的机会……嗯,还是先尽量争取个不错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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