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三年九月一日。

    双方的士兵都在一场细雨中用过了早餐,法军享用着红茶,黑旗军则是一碗姜汤。

    不同的阵营,却是同样的沉默,所有的士兵都清楚

    着,这些坚强的战士即便用一百发炮弹砸在他们身边,他们仍然会英勇地向前。

    从地形来说,丹凤是一个典型的大圆弧阵地,阵地左翼是大佛庙,中间则一道沿着村口平行伸展的河堤,左面是一片稻田,但是只有河堤与大佛庙之间的路口才能进入村内,而部署在这里的是黑旗军曾经最强悍的前营。

    黄守忠亲自率领着两个营头在此设防,正营部署在大道上,副营则负责防守那被竹林环饶着的大佛庙,掩护正营的侧翼。在后方则是黑旗军的八个步兵营,但是黄守忠很清楚,这六个营当中有四个属于新编成的营头,而且在怀德战斗中,武炜营损失相当不小。

    换句话说,在战斗他的两个步兵营将是战力的骨干,自从黑旗军再次崛起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着这样的荣幸。

    “老邓!你那边怎么样?”站在他身侧是邓世昌邓营官,与历史上不同,他将以正营营官担当着大路口的守备使命,他之所以有这样的任职,完全是他与黑旗军的良好关系。

    “我们前营永远是打前锋的队伍。”邓营官是一个标准地黑旗军军官。他剪去了辫子,和细柳营的军官处得非常好,但是他的心还是留在了前营:“柳统领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到他那边去,可是我们前营永远是黑旗第一营。”

    黑旗第一营?黄守忠已经很久都没到听到这个称呼,但是他坚信自己能有这样的荣誉。

    邓营官在蒙蒙细雨之中,脚踩在泥浆里。朝着他的士兵说道:“前营的弟兄们,现在是考验咱们的时候了。”

    由于要接收北圻各省。并为下一步做好计划。黑旗军地三个步兵营被调往后方。猛虎营、纸桥营和刘成良地后营。而因为执行某项保密任务。柳随云支队和瀚海营再次脱离战线。所以今天前营才能摆在最前方。

    他相当清楚现在地情况。刘永福可以依赖地营头大抵只有左营和武烈营。至于武炜营和亲兵营。底子太新。虽然参加了怀德府地战斗。但是武炜营损失颇大。只能做为预备队使用。

    细柳营方面地情况稍好一些。但是他们同样有两个新成立地营头。战斗力应当不强。而细柳营和乌鸦营这两个营头虽然是细柳营战斗力地中坚。但是在怀德府对法军展开强行攻击。伤亡甚大。补充了大量新兵。

    不要说细柳营。现在哪一个营头没有新兵?和以往都是三四十岁地老将不同。现在补充了大量二十岁上下地年轻人。甚至还有两广境内地义士只身来投。连前营自身也补充了不少新兵。

    不过对于前营地战斗力。邓营官却有着绝对地信心。在几次战斗中前营伤亡小。战果大。特别是怀德之役基本没有多少损耗。所以才把这个营头担当起先锋地作用。

    他跳入了一道积着水地壕沟。大声地命令道:“我前营。当为先锋!”到阵地前沿。担任尖兵地一个东京土著步兵连直接在大堤路口和黑旗军地斥候交火。整个行军纵队立即停下来并且展开。准备迎接这一场血战。

    波滑吸取了他在怀德府的战斗教训,他从容地部署着战斗:“相信我们的指挥官,他会干得非常棒。”

    前锋是由两个资格较老地东京土著步兵连和一个法国步兵连及一个工兵排、一个炮兵排、一个医疗排组成,土著步兵和工兵排在前,法国步兵和炮兵在后,他们立即在与黑旗军进行着接火。

    波滑身侧的参谋长科罗纳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个越南村落,他并不知道在堤坝之后埋伏着十个营四千名蓄势待发地黑旗军士兵,但是鉴于怀德府地经验,那些泥墙和竹堆后面随时可能发射出致命的枪弹和炮弹,一个不小心,这平静无比地原野就立即成为人间地狱。

    他在短暂地考虑之后,下达了命令:“法国连挺进,支援土著步兵,炮兵排就地展开,向大堤开炮,主力两个炮兵立即向路口射击,一个法国连去左侧树林和黑旗军会合,准备攻击敌军右翼。”

    前线的战斗仍在继续着,双方接火似乎并不激烈,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假象,真正地战斗即将开始。

    “大雨!”

    法军军官们已经痛恨这种大雨,正是怀德的洪水让他们损失了那么多地士兵,但是现在同样的暴风又席卷了战场上的双方。

    “好冷!”比起露天中的法**队,黑旗军的士兵更为痛苦,他们是泡在了泥水之中,不但地面变成了泥浆,连战壕的泥水都涨到了过小腿处,大家的草绿色军装已经湿得不能再湿了,完全贴在身上。

    明明是盛夏,但是这样的雨却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但是邓营官恍若未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个个蠕动的身影。

    “法国人上来了!”

    所有人都忘记了寒冷,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那些上来的敌人。

    两个土著步兵连一面驱逐黑旗军的斥候,一面前进,很快就接近了大佛庙,那边邓世昌已经大声地命令道:“开火!”

    虽然不能指挥战舰开火。但是此刻地他与同名的海军名将一样热血沸腾。

    左翼的副营和中路的正营一同齐射,迅速对整个大堤形成了交叉火力,密集的子弹从四方发射,法军根本无法前进。

    他们腰着身子,不时打出一两发子弹,然后大声地请求:“炮兵!”

    在泥浆中战斗的双方很快就忘记了一切,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在战斗中之中。靠前指挥地科罗纳已经增派了一个法国连上去,让土著步兵继续和黑旗军,而前锋指挥官率领两个连从右翼迂回,以坚定的勇气迅速占领大佛庙,以便能从侧面进攻大堤,一举攻占路口:“只要控制了大堤和大佛庙,今天战斗我们必将获得胜利……”

    前线的枪战仍在继续着,面对两个黑旗军的步兵营,两个东京土著步兵连很难有什么作为。即便在他们的队列之中还有一个法国工兵排作为战力核心,他们完全被钉死在现在的阵地上。

    黑旗军在几次战斗之后,象前营这样的老营头都基本完成了后膛化的改装,他们组成了一道道电光划破了雨幕,在土著步兵中造成很大的伤亡,但是很快,法军两个连队地强攻已经开始了。

    十门火炮全面开始了轰击,两个步兵连尖叫着就冲了上来,一时间喊杀声惊天动地,枪炮连环。声震山谷。

    但是法面面前是两个步兵营的黑旗军,一千名黑旗军几乎全部装备了后膛枪,在他们的队列之中还有着两门六十毫米炮。虽然炮手的操作很不熟练。但是不断落下的炮弹仍然给法军以极大的杀伤。

    四个连队和一个工兵排几乎同时进攻,但是他们面临的火网也超过了任何一次战斗。子弹四处横飞,带着一道道火光划破雨幕。撕碎了法军的队形。

    法军虽然散成了散兵线,但是很多人还是没有暴露在雨中被子弹命中。金属子弹惊人的杀伤把他们的身体撕裂,剧烈地疼痛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呻吟,还有一些士兵则一边一射,一边尽可能弯下高大的身体小跑着一路冲锋,但前面不断飞落的弹雨让他们离黑旗军枪口发射地焰火更为接近。

    邓世昌承担着最大地压力,虽然构筑了坚固的阵地,但这毕竟只是土木工事,阵地上无时无刻不在响彻着排山倒海地轰鸣,每一瞬间都有炮弹落下,即便是没有命中的炮弹也会把后方地茅屋和房屋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的身边死伤连连,总有跟随他多年地总兵扑通一声就栽入泥水之中再也起不来了,法国人却是越来越近。

    交火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多的法军士兵冲入了黑旗军的视野,由于路口适于大堤拐弯处,所以冲过拐弯的敌军才能被路口的守军观察到,双方的战斗近于野蛮。

    除了发疯地在极短的距离之内用最快速度装填子弹,然后对准对方的胸口进行对射,然后再次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自己被打倒。

    黑旗军的伤亡越来越大,但是法军不再象纸桥、怀德府那样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反复冲锋,而是充分利用了他们的火力上的绝对优势,不再白白消耗他们的士气和体力。

    他们呈散兵线逐步向前推进,放一排枪前进数步再次停顿再来一轮排枪,企图慢慢地挤压着黑旗军的阵地。

    先锋的两门火炮紧密追随着步兵一路前进,提供最大限度上的支援,其余八门火炮则提供远程上的支援,进展有些缓慢,但是他们始终对黑旗军保持着巨大的压力。

    但是他们面临的敌人同样顽强,法军毕竟只有五百人上下的兵力,而他们的对手也开始使用一排又一排的排枪进行压制,虽然这种战斗素质较高更为适应。

    他们也不得不看一个个士兵在泥浆之中一头栽了下去,而且黑旗军的侧射火力威胁很大,两个营形成的交叉火力,让法军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而迫击炮几乎进入了最小射程,他们疯狂地发射着,一点也不比法军的两门火炮逊色,即便有不少炮弹射失,但是法军很多时候又被赶回了迂回处。

    作为指挥官地邓世昌。现在更是拿起了一把士乃德步枪,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进行着射击:“我们是前营!”

    他们是光荣至极的前营,在黑旗军当中,前营永远是充当先锋的角色,但是如果前锋不再充当先锋,这个营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就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前营的士兵几乎打疯了。在泥水之中他们根本毫无感觉,法军地炮兵表现得极其出色,也没有改变他们的战斗意志。

    作为前锋的两个土著步兵连在穿过雨幕的火网面前死伤连连,但是他们又无法后退,只能与黑旗军展开了对射,而两个法国连的英勇同样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诚然他们的战术较怀德、纸桥时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是仅仅凭借一半的兵力想要攻占一千名士兵据守地大佛庙阵地,却是一件艰难而不可能的任务。

    波滑将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朝着比塞尔少校说道:“前锋仍然没有打开局面!”

    “派两个土著步兵连上去!”比塞尔少校很清楚战斗的进程:“如果我们派法国连都无法解决战斗的话。会大大挫伤士气的。”

    “东京土著部队还是安南土著部队?”波滑少将表示了自己对少校的充分信任:“我还想我们还是保存一定的战斗力为好!”

    两个连队的东京土著部队被派了上去,但是对于战局并没有大的改观,黑旗军固然是接连不断地付出伤亡,但是法军还是无法解决当面地敌军。

    在又持续了二十分钟,黑旗军的阵地损伤多处,伤亡变得更大的时候,比塞尔上校才向波滑将军提出建议:“将军阁下,可以投入部队了。”

    波滑将军对此言听计从,他清楚得看到守备大佛庙地守军伤亡已经很大,炮火摧毁了许多阵地。他大声地命令道:“两个法国连!一个土著营。”

    只不过虽然投入了大量地兵力,所有的部队都是以散兵线缓缓地投入,一波又一波地压在黑旗军地阵地。他和孤拔在顺化作的一样。都形成小群组步兵战术。

    虽在没有以往地壮观,但是前营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他们地步枪射击技术比不上细柳营,在这样的对射之中难免会吃亏。而且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连发步枪,而是以士乃德、雷明顿这样的单发步枪作为基干。

    而法军的火器却是以一八七八年和一八七四式为基础。很大程度强于这些单发步枪,再加上火炮和射击上的差距,曾经有好几次双方战斗都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程度。

    在这样的豪雨之中,双方除了勇气没有任何东西,邓世昌尽了一个营官的责任:“我们将坚守在这里。”

    但是将法军再次投入三个连之后,前营终于呈现无法支撑的态式,他们被挤出大路,法军占领了大佛庙。

    但是法军即使占据了这个前沿阵地,也没有任何庆幸的意味,因此更艰难的战斗正在等待着。

    “乌鸦营!”

    “坏消息!”

    他们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面战旗,这面战旗代表着黑旗军最强大的部队之一,根据法军中的流言,只要看到这面战旗,你就必须向上帝祈祷。

    但是他们连这点时间没有,在乌鸦营投入战场的同时,刘永福也把亲兵营派了上来。

    如果说刚才法军在火力还占据着一定的优势,现在则属于相当艰难的结果。

    投入战斗已经有十二个连,但是所有的连队和配属的炮兵都消耗很大,和黑旗军一样,他们随身携带的弹药都所剩不多。

    而前营则大声欢呼着:“黑旗军!”

    “乌鸦营!”

    “细柳营!”

    刘永福和柳宇这两员大将都亲自率队前来参加战斗,他们集中了几百把步枪朝着敌军进行无情的射击。

    虽然已经排成了散兵线,甚至占据了大佛庙这个重要的据点,但是他们仍然不断付出巨大的代价。

    苦战了五个小时的前营士气高涨,他们从四处的掩体开始着射击,法军除了突进大佛庙之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雨停了,太阳变得焦灼起来,北圻的天气如此变幻无常,但是比起太阳,法国人更惧怕那迫击炮弹的声音。

    与黑旗军其它营头,现在乌鸦营已经做到了迫击炮配备到连队一级,再加营属迫击炮连,炮弹可以说是呼啸个不停。

    虽然不够精确,但是对于法军来说,几分钟下来,就有几十名士兵因此伤亡。

    除了死死地据守大佛庙这个前沿阵地,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黄旗军也开始了他们的进攻,他们一路越过稻田,进攻丹凤外的竹林,但是稻田的水深几乎水深齐腋,这些人不得不把枪举起来防止枪栓失灵,结果遇到埋伏到那里和前营,作为黑旗军的老营头,他们拥有足够多的步枪,乘机举起枪给了一顿排枪,几十个黄旗军连一枪都没打就被打翻在水里。

    战斗仍在继续着,因为天气炎热感到不适的波滑将军下定了决心:“前沿弹药即将耗尽,我决心暂时撤退以待再战,并派人到巴兰村和河内运输弹药!”

    但是不多时,已经有人回答他:“前锋指挥官贝杰少校认为,他距离村子只有一百米了,他需要支援就可以拿下村落。”

    “如果弹药不足的话,他率所属的十二个连队发起坚决的白兵冲击。”

    “如果能提供足够支援的话,他仍将发起这样的攻击。”

    波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十二个甚至更多连队的白刃冲击?

    “我给他提供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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