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的主力多是骑兵,即使是渤海人,契丹人,也大部有马,只有充作辅兵的宋降兵和抓来的民壮,被金兵抛弃在战场上。

    经过整整一天的苦战,宋军终于把伏击的敌人击退了。呼延庚下令,各部打扫完战场以后,向前军靠拢,就地扎营。

    这一仗,不算被俘虏的宋降兵,金兵留在战场上的尸体就有两千多具。河东的金兵,可谓元气大伤。

    史进牵着王进的马,缓缓走下战场。王进身中三箭一刀,靠着精湛的武艺与上百金兵搏杀,金兵退去以后,年过六旬的王进再也坚持不住,油尽灯枯,伏倒在马上。当晚,一直昏迷的王进终于整开了眼,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晕。

    在别人喜极而泣,还没说上话的时候,陈达已经探身在王进面前了,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惊喜地嚷嚷起来:“指挥使,您可总算醒来咯。指挥使晓得不?把我可唬得魂都要没得咯,要是再不醒来,我们可怎么办?”

    刚醒来的王进见陈达的眼泪鼻涕都要滴到自己脸上,不由得皱着眉头。

    史进见王进皱眉看着陈达,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连忙上前,一把将陈达推开。陈达虽然很不满,可看看周围,除了杨春,其他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仿佛看着一条毒蛇,他也只好讪讪走到一旁。

    史进眼里噙着泪,哽咽道:“师傅……好些了么?您有什么话要说?”

    王进浑浊的眼睛终于有了神,看清楚身边焦急站着的是史进,急促的呼吸稍微变得均匀些,起伏颤抖的胸部开始平复下来。

    王进手动了动,朱武急忙俯下身,将手放在炕边王进能够着的地方。王进将手放在朱武手背上,轻轻抚摸着。

    史进想起以前自己向王进学艺,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得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发自肺腑地叫了声:“师傅……”

    外面北风呼啸着越刮越大,棉帘被风掀起一个角,几点雪花从外面飘了进来,又下雪了。

    王进从嘴里困难地吐出几个字:“……大军……大军现在如何?”

    朱武道:“鞑子已经退了,听哨探回报,隆德府城下的鞑子也撤走了,指挥使您就放心吧。”

    听说隆德解围了,王进欣慰地合了下眼,过了会儿,又睁开眼看着史进:“这就好……要与鞑子拼命……”说的话急了些,王进困难地咳嗽起来,痛苦地吐出血痰。

    围在周围的军官齐声道:“请指挥使放心!弟兄们一定与鞑子拼命到底,决不会当孬种!”

    王进微微点头,勉强睁着眼睛,抓住史进的手,叹了口气。“唉……可惜,我是不行了……不能再带领你们,一起杀鞑子。”

    “师傅,您一定能好起来的!”

    王进看着史进,脸上露出苦笑,轻声道:“只是这河朔大枪,你只学了五成……”

    史进急切的要说什么,王进拦住他,抢着说,“这个指挥你来带,河朔大枪也要你传下去,去都中,找个叫林冲的教头,让他传你。”

    史进梗咽着点了点头。

    “好。”王进疲乏地合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隆德府围城的金兵已经撤走了,呼延庚顺利的推进到隆德府。他让大军驻扎在城外,自行入城去见张确和王禀。

    在去府衙的路上,呼延庚只见城中一片狼藉,沿路不少房子都被拆掉,想来是做了守城之用。在一处在房屋的废墟上,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闹着,一个小孩高举着树枝叫道:“吾乃王大将军,鞑虏,是来送死的么?雷石滚木,给我砸。”分成两拨的小孩便用土块打起仗来。

    呼延庚来到府衙前,离衙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粥棚,一个师爷,三个衙役正在施粥。取粥的百姓虽多,井然有序,想来官府施粥已经多日了。

    呼延庚进了府衙,直入大堂。河东路安抚使张确,胜捷军都总管王禀端坐堂上。呼延庚推金山倒玉柱下拜,见过了自己的老丈人和恩帅。

    张确让呼延庚坐下,细述近一个月来与金兵交战的情形。听呼延庚讲完,王禀问道:“可有将战果禀报访察使?”访察使指的是西河访察使张灏,也是救援太原的陕西兵的主帅,理论上有调遣陕西全境兵力的权力。

    呼延庚道:“已报知张访察知道,请他速来隆德。”

    王禀沉吟了一会,对张确道:“完颜银术可这贼子撤回了太原,听庶康说来,鞑虏在发鸠山下损失甚重,被斩首就有两千级。加上受伤的,鞑虏只怕损失上万。”

    张确喜道:“粘罕这贼子东下都门,在河东,银术可一支孤军又受重挫,吾等不若趁机反攻太原。”

    王禀道:“隆德府刚刚解围,诸将士有功,安抚使不若明日到大营中劳军,抚慰一番,再做定夺。”王禀的意思,就是让张确先了解下呼延庚部下的情形。

    张确道:“何必等到明日,来呀,传令下去,在府库中再寻些铜钱来,本府下午便要去劳军。”

    隆德府是李纲督战之地,也是粮草军需转运之地。虽然粮草器械在围城之时偶所损耗,但铜钱却也不缺。

    很快,张确从府库中调出五制千钱,用作劳军。张确和王禀到呼延庚的大营中转了一圈,回城后面带忧色。趁着呼延庚不在,张确偷偷的问王禀:“这样的军汉,如何比得上小种节度麾下,如何能击退完颜银术可。”

    张确在营中所见,众军汉虽说不上士气低靡,但对击退完颜银术可,都道侥幸,全无战心。若是驱赶着这样的军汉到太原城下,强行填壕攻城,非哗变不可。

    王禀劝道:“鞑虏东下围攻都门,当下急务是去勤王。太原的贼子,且让他残喘几日。”王禀是军中老将,对宋兵大致是什么情形,心中有数,早已打定主意,不可强攻太原,而是将主力带往都门勤王。

    见张确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想法,王禀便趁热打铁,解说自己的方略。与张确大致商定之后,王禀才把呼延庚唤来,说道:“带吾等与张访察合兵一处,本帅就带着你们东援都门,勤王去。”

    呼延庚道:“末将遵令。末将还有一事禀告安抚、节帅。”

    “只管说来。”

    “末将在垣曲渡口,安排了一个叫张横的人收罗船只。他本是江洋大盗招安的,最善管船,大军乘船东下,当能赶在贼子粘罕前头,到得都门。”

    “也好,你去安排吧。”

    张灏得到消息,很快轻车简从赶到隆德。王禀与张孝纯是患难之交,张灏面见王禀时,执子侄之礼。王禀的安排无有不允。

    于是河东的三位高官各领任务,王禀带领三万精兵东下勤王,张灏带着卫队返回陕西,整理西军剩下的兵马,准备再次东援。张确带领大约一万人人在隆德留守。

    十一月三十日,王禀和呼延庚带着六厢精兵,到达垣曲。宋兵的一众家眷也在此会和。王禀命令全军休整三天,再乘船东下。呼延庚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张婵和丫鬟黛绢。

    五日后,坐船之中,王禀对呼延庚道:“河北有新的消息吗?”

    “节帅,吾得到的最后消息,就是真定被围。当时吾已经分兵,让邱穆陵仲廉带领五百马军,五百步军到河北去增援。”

    王禀回想了一会,才想起跟在呼延庚身边的那个家臣是谁。随后道:“也不知河北情形如何了。”

    “再行船两日,便到了孟津渡口,孟津的北岸是河阳,属河北东路。南岸是孟津,属京西北路。到孟津时上岸打探一番,还可分出一支轻兵,由陆路直达都门。”

    与此同时,河北西路,河阳府,粘罕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对岸,是由宋国同知枢密院李回与宣抚使折彦质带领十二万大军共守大河。

    粘罕的帅府设在孟州衙门。他端坐在知州的座位上,完颜希尹和完颜娄室分坐两边,完颜活女等一众将领站在阶下。在最下方,是降臣臣高世由(原泽州知州)和张尧佐(原知威胜军).在大堂的门外,一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带着一众投降的衙役横挡在门口,以防有无知的刁民惊扰了金国的大爷。

    粘罕问道:“大河南岸的旗帜可查探清楚了?”

    完颜活女回话:“对岸打的,是李回与折彦质的旗号。”

    “折彦质?”完颜娄室嬉笑道,“他没有什么本事,我等取怀州,怀州知州霍安国殉城,这厮落荒而逃。大金兵攻进怀州,这厮的仪仗器械都还留在城里。”

    完颜活女听得心喜:“且让吾带三千孩儿,渡河去取了折彦质的头颅。”

    完颜希尹道:“莫急,看对岸联营密密麻麻,当有十万兵,活女不可轻动。”

    完颜娄室道:“宋兵虽多不足畏也。与之战则胜负未可知,不若加虚声,尽取军中战鼓击之达旦,以观其变。”

    粘罕的长子银朱孛堇大叫:“爹爹且让孩儿过河查探一番。”

    完颜活女和银朱这般叫嚣,底下一众将领都蠢蠢欲动,要率本部抢先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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