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伯问“张益谦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渊作乱被呼将主击溃后,乱兵涌入河间,杀了张益谦。”

    “可老夫听说,是呼延庚亲自率军,攻打河间府城,入城后也是呼延庚的部下杀了张安抚。”

    “末将当时正在莫州前线坐镇,未亲眼见到河间战局。不过既然有人在相公面前进谗言,那不若请他与呼将主对质。”

    “对质?”张诚伯心中暗叹,且不说呼延庚身为定州防御使领横海团练使领并州刺史,镇抚平卢大使兼四镇都统制,如果张诚伯随便找个小民都和呼延庚对质,那先就是乱了上下之别。

    无论呼延庚会不会被定罪,他以“悖乱纲常”反咬一口,就有张诚伯好受的。

    再说,就算当面对质,如果呼延庚赢了,自不必说,如果呼延庚输了,他当场振臂一呼,“朝廷冤枉功臣,大伙儿反了吧。”张诚伯能怎么办?

    在另一个时空,连范琼这样的渣滓,都能对朝廷的命令置若罔闻,要杀他还得宰相作保将他骗到建康,何况现在河北独撑大局的呼延庚呢。

    张诚伯对这一点早就想得明白,查清案情是一回事,如何处置呼延庚是另一回事。张诚伯微笑着:“哪有对质那么严重,老夫找机会问过呼将主便罢。”

    邱穆陵仲廉告辞,张诚伯亲自送他出去,随后返回大堂坐下,随从问道:“一介武夫,老爷何必这么客气。”

    张诚伯摇摇头:“非武夫矣,来,拿我的帖子,请杨拱卫来。”他早已打探清楚,除却呼延庚和邱穆陵仲廉,以及去接收棣州和滨州的张彦橘,呼延庚麾下以各位团练司马最为紧要。而在六个团练司马中,又以出身麟州杨家,身为拱卫大夫的杨可身份最高。

    杨可也奉命前来。张诚伯客气的请他落座,先随口问些家事,慢慢的看气氛融洽了,张诚伯道:“你两位兄长都为国捐躯,杨氏可谓忠烈满门。”

    杨可的两位兄长,就是指西军白梃军统制杨可世,与泾源军骑军统制杨可胜。杨可世在燕云兵败后郁郁而终,杨可胜在金兵第一次围汴梁时,与姚平仲偷营时被俘就义。

    “忠君报国,义所致也。”杨可回答。

    “好一个忠君报国。”张诚伯赞叹道,“杨门子弟,果然名不虚传。”给杨可戴了高帽子之后,他继续说,“将军能否为我解说雄州战局。”

    杨可便捡简略的说了,尤其强调了其他几名团司马的功劳。

    “既然在雄州打得这么好,为什么突然转回沧州了呢?”

    “都怪王渊那个杂碎,在背后捅刀子,咱们要是不回来,就连老家都丢了。”

    “将士们都特别生气?”

    “对呀,大伙都气坏了。”

    “因此有谣言说,是河间的张安抚主使的,你们就都来河间了,是也不是?”

    “是……不是?相公你问是不是,我不知道,我没有来河间,我到塘沽练兵去了。”

    张诚伯眉头微皱:“明明有人见到你在城下,怎么忠义之家这么不耿直呢?”

    杨可心想:原来臣都以为武将是傻子,居然拿忠义来激我,可惜我心怀忠义杀敌的时候,您老也没看到呀。“河防相公,一定是那人看错了。”

    张诚伯胡子颤动了几下:“杨拱卫,若是老夫去问你营中军汉,问他们有没有到过河间,他们会怎么回答呢?”

    “呼将主早就说过,数万军汉,良莠不齐,难免有宵小之辈之辈,跟着溃兵到河间财,请相公仔细盘查,查处来,都统制一定将他斩示众。”

    杨可这就把话说明了:呼延庚早就交代清楚,谁承认自己到了河间,一定会被斩示众。

    张诚伯不满的挥挥手:“老夫倦了,人年纪大了,坐久了就会累。”杨可起身告辞,张诚伯坐着回应了。

    待杨可出去,张诚伯生闷气:“本来老夫为国惜才,想不破坏朝廷体例,对尔小示惩戒,又不会动摇河北战局,没想到,呼延庚,居然要求全军撒谎,这还有王法吗?此獠不除,国之大患。”

    张诚伯在河间的这些天,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找呼延庚的部下谈话,呼延庚也表现得很开明,让大家对河防相公“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归根结底,呼延庚依仗的是自己是河北战局支柱,无论朝廷怎么看待张益谦被杀这件事,都不敢轻易动他,而且他也不会傻愣愣的毫无准备就跑到汴梁去。

    这几日张诚伯与众人人的谈话内容,呼延庚都已经知道了。

    “看来大家都挺老实,和相公说过的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我。”呼延庚笑着对邱穆陵仲廉说,“河防相公住在董谊府上,他以为董谊府上都是一色传说中的忠仆,主子死了也不另谋出路?”

    “少兄往日教导得好,”邱穆陵仲廉道:“史进、杨可、鲁智深等人都清楚,河防相公、张益谦和呼将主,谁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好,中流砥柱这个词用得好。”听见邱穆陵仲廉这样说,呼延庚显得异乎寻常的高兴,“深得我心。”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歩鹿孤乐平,索和耿延禧一同回到了河间。

    “河防相公,”耿延禧一到河间,就向张诚伯告状,把歩鹿孤乐平在平卢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连一个家将都这么跋扈,呼延庚本人还得了?”

    耿延禧说完,看着张诚伯,等着他勃然大怒,立即下令索拿呼延庚,至少是把歩鹿孤乐平抓起来。

    可他等了好一会,才见张诚伯缓缓的说:“歩鹿孤乐平本就以莽将著称,他眼见平卢备战不力,急切之下纵马公堂,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呀。”

    “那改动保甲法,私设制度呢。”

    张诚伯拈须闭目,突然微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写得一封奏折:

    “三河之民。怨敌深入骨髓,恨不歼殄其类,以报国家之仇。请依唐人泽潞步兵、雄边子弟遗意,募民结以什伍,而寓兵于农,使合力抗敌,谓之巡社。”

    张诚伯早就想到,模仿府兵制,但他只是在奏折里写了几句,而横海与平卢的新保甲,比他的设想实行得还要好。虽然这是攻击呼延庚的一大利器,但张诚伯打心底里舍不得攻击新保甲。

    何况在河间的这些天,张诚伯已经现,无论给呼延庚安上什么罪名,都没法抓人。唯有想办法把呼延庚弄到汴梁去,才能有效的惩办呼延庚。因此现在给呼延庚安上任何罪名,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打草惊蛇。

    “伯顺,稍安勿躁,不要把自己当钦差,只当是来见习的士子,到处多看看,多与河间豪杰交接。”

    耿延禧糊里糊涂的告退,下去休息了。张诚伯心中,已经有了抓捕呼延庚的定计:

    先,河北战局不能受影响,因此要在呼延庚所部中,拉出忠于朝廷的势力,这股势力不仅要听从朝廷的指挥,而且要能打,在呼延庚离去之后,能够在河北守住。

    然后,才能以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呼延庚骗到汴梁去。

    张诚伯既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又是一个勇于任事,干练有为的儒士,他和耿延禧就这样在河间呆了下来。

    在张诚伯与耿延禧对话的同时,歩鹿孤乐平也在向呼延庚汇报此次出塞得战果。

    “破金界堡,取咸平,掠沈州,火烧辽阳。看来这一次草原诸部与金贼已经结下死仇。”

    金界堡就是后世科尔沁草原所在,正是水草丰美,部落繁衍之地。

    咸平即后世的辽宁开原县周围的辽吉交界处,东接长白山,西望辽河平原,是东北内最早开的农耕地域之一。

    沈州和辽阳,便是辽国东京路,繁华仅次于南京析津府的地方。

    在金国攻灭辽国以后,这些地方都成为女真各部的封地,完颜讹里朵、完颜粘罕等人的家族,都留在这些地方。

    歩鹿孤乐平率领草原诸部在这些地方大掠,可以想见,将金国贵族杀伤不少。

    呼延庚又问起此次出塞,见识了哪些英雄人物。

    “合不勒等,只是心机歹毒的蛮子,到时有个契丹遗族刘敌烈,倒是要小心应对,防止他做大。”

    呼延庚听到合不勒三个字,感觉以前在哪听过,是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但歩鹿孤乐平急着谈论刘敌烈,呼延庚便让合不勒滑到脑后了。

    “不急,眼下金贼纵横草原,没有我们的帮助,刘敌烈翻不了身,既然他野心勃勃,正好利用。”

    步鹿孤乐平又道:“此次在沈州,倒是抓了个女娃儿回来。”

    “乐平,你怎么也强抢民女了,我记得你最瞧不上这般纨绔。而且你已经是驸马,这般做要受罚的。”

    “不是民女,是粘罕的女儿。洒家不知如何处置,特请少兄示下。”

    在靖康元年底,王屡李若水面见完颜粘罕议和,酒宴上攀谈起来。王履慢慢胆壮了:“敢问国相先里台眷何在?”

    粘罕答曰“祖乡在沈州,骨肉昨因契丹征辽东时皆被害,后方得一小女子。”

    当时完颜粘罕成年的几个儿子银珠太子、真珠太子、宝山太子等都跟在身边作战,而留在沈州的家人皆遇害,此后才得了这个女儿,极其珍爱,把她留在沈州安享富贵,没想到被步鹿孤乐平抓来。

    “粘罕的女儿,这般烫手山芋。”呼延庚也没想好怎么处置,直接放掉肯定不行,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又下不去手,他犹豫了一下,“送她到折月岚那里,让折月岚遣人看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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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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