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进,杜充放弃相州、卫州、掘河放水的一系列恶果已经传到了汴梁。四月二十六日丁未薛广及金人战於相州被杀。

    初大名留守宗泽命王善、张用、薛广收复两河。前驱才过大河,而泽暴卒。杜充代为留守,不善抚驭务诛杀。善与用复叛去。杜充率主力转进黎阳,而薛广留守相州,与金人与战,不胜广死,其众皆散去复为盗。

    五月八日,金兵在郑州出现。郑州知州董痒弃城而逃。而金兵辎重为洪水所阻,周边民居也被淹没,无法补充粮草,只好从郑州撤退。这也说明郑州以西,已经无兵可守。

    五月中旬,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邓州失陷,武胜军判官李操降敌。

    邓州位于洛阳和襄阳之间,位于南阳盆地的中心。航运发达,湍河经新野汇白河入汉水再通长江,是荆湖与蜀中的粮纲转运地,邓州一失,蜀中轻赍纲及聚粮草至是尽为金人所得。

    而李操降敌更是让人震惊。他本是洛阳判官,在洛阳的名臣大族们向金兵投拜的时候,李操留书一封,自己跑到邓州,协助邓州知州守城,被任命为武胜军判官。

    而这一次,金兵只是派出完颜塞里一支偏师,李操便投降了。

    自去年十一月洛阳失陷,到今年五月邓州失陷,李操担任武胜军判官整整半年,别说从朝廷得到一分一毫的军资粮草,就是明确的指示野没法来一份:朝廷到底要怎么办,是一年反攻,三年成功;还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朝廷一直不给个明确的说法。

    在这样茫然的状态下,李操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散落在京东、京西、淮东、淮西的义军和溃兵又是个什么心态,自然不会有人去关心,也没有人检讨,宰执没有方略,枢密没有计划。李纲也只是有气节,却没有对时局的通盘考虑,更别说上面还有个不懂事的小皇帝。

    但邓州失陷,却让汴梁本来就存在的巡幸之争再起波澜。李纲提出的是长安、襄邓、江南三个备选目标,现在洛阳到邓州都被金兵占领,那通往长安和襄阳的道路都被截断了,只剩下江南一个选择。

    到底走还是不走的争论变得剧烈起来。此次争执,和靖康年间关于巡幸的争执还不一样。

    金兵第一次围汴梁的时候,当时太上皇赵佶已经跑路了,皇帝赵桓在汴梁蹲着,当时白时中等劝赵桓逃跑,李纲坚决的拦了回来。因为赵桓一跑,他上台最大的合法性——坚守汴梁就落空了,因此赵桓就算被金贼抓住,也不能跑。

    金兵第二次围汴梁的时候,赵佶赵桓都在汴梁死蹲,谁也不愿意先走,因为谁先走,政权就会落在留守的那个人身上,而当时李纲又已经被贬斥,朝中没有一个有担当的大臣来决定往襄阳跑。而且当时无论是战、是和、是走,都是基于党政,没有从军事作战角度讨论问题。

    这一次金兵南下,还没有对汴梁形成直接的威胁,讨论巡幸的起因,主要是流民太多,粮食不够吃了。而且二相三参中,黄潜善已经被问罪,其余四人没有根本性的矛盾,便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讨论方略。

    邓州失陷,蜀中增援的轻赍纲及聚粮草自此断绝。这对缺粮的汴梁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今日都堂之中,不仅请来了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和签枢密院事许翰,还请来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王禀。

    众人先说汴梁守城问题。王禀对此倒是非常有信心。在金兵退走的这两年里,整个东京道新募集了十万常备军,虽然近半年以来王禀受到世家将门排挤,没有直接掌握军队,但宰制们都认可他在军事上的判断。

    “王殿帅,按你说来,汴梁肯定可以守住。”

    “正是如此,汴梁不仅自己有守军,在河北,还有我军袭扰金贼后方,断金贼的粮草,南面的官军还会来支援。”

    “南面的援军,可现在连粮草都送不上来。”

    王禀道:“如何赈济流民,是否要巡幸,自有都堂作主,王禀不敢置喙。”

    “王殿帅,你的意思是说,以汴梁禁军的战力,可以守住都城,但若是缺乏粮草,却不是你当管?”签枢密院事许翰问道。他问话非常直接。

    王禀心中不悦,但还是恭敬的回答:“粮草之事,全凭都堂调度。”

    李纲道:“金贼占了邓州,西南一路已绝,唯有期盼东南纲运,不知东南可否保证发运,只要东南能保证,吾等在京畿筹措一番,当可勉强支撑到秋收。”

    张诚伯回答:“此事吾已发文问过京东西路安抚使张有极,他说只要纲运到了淮河以北,他便可保证运到京师,至于淮河以南,他却不敢保证。而扬州知府兼淮南东路转运使汪伯彦,却迟迟不给回音。”

    “那只有等汪伯彦回话了才能决定。眼下只得做两手准备。”张叔夜道,“若是要走,那汴梁谁留守,官家走,宫室是不是要跟着走,百官是不是也要走。”

    “巡幸,与迁都一般。吾等当劝服官家,尽量不要巡幸,但同时也做出发的准备。”

    “不若这样,吾等各自有事,还要劝服官家。王殿帅若是有空,不若做一个出行的方略出来,到时候万一真的要走,也有个准备。”何栗将一个超越时代的任务——把包括皇帝,百官和数百万居民和流民的迁徙方案——交给了王禀。

    王禀正要推辞,孙傅道:“殿帅若是有什么需索,尽管说来。”

    见两位宰执都这么说,王禀还找了个理由推辞:“禀麾下的文士,写一些表章尚可,要做方略,万万不够格。”

    李纲看了一眼张叔夜:“枢密的两位公子,汴梁守城时就应该封赏,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职位以酬功,不若到殿前司担任机宜文字兼钱粮管勾,为王殿帅效劳之后,就加二位公子崇政殿说书,转为天子近臣。”

    崇政殿说书,天子近臣,从七品,掌为皇帝讲说书史,解释经义,并备顾问。以赵谌目前还未加冠的状况,现在的崇政殿说书就是按照宰辅的路子上培养。

    张叔夜谦虚了几句,假意推辞了几句,在李纲和孙傅的劝说下,勉强的接受了对他两个孩子的提拔。

    他转过头来,就劝慰王禀,请他对张伯奋和张仲熊多加提点,若有不对尽管责骂。

    王禀被逼到墙角了,枢密把自己孩子的前程交到自己手上,又是宰相安排的,自己除非决心和李纲张叔夜两人翻脸,不然一定要接下来。他只得谦逊一番,又夸赞了张伯奋张仲熊两兄弟,感谢张叔夜派两个儿子为自己效劳,自己深感荣幸。

    众人正待继续商议,突然内侍黄彦节到得门前:“给诸位相公问安,官家差奴婢来问,巡幸的事情,相公们商议可有结果?”

    “官家很着急么?”李纲呵斥了一句,“你就跟官家说,相公们以为,还是留在汴梁为佳。”

    黄彦节领命去回复了赵谌,赵谌正在练字,他听到李纲的回复,想竭力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来,仍旧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字。因为手的抖动,连写了几个字,笔画都是弯弯曲曲的。

    赵谌突然把笔墨摔到一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巡视自己的土地,却有这么多呱噪,滚,都滚出去。”他把桌子一掀,砚台什么的都掉在地上

    内侍宫女都仓皇的退了出来,黄彦节迈步欲走,却手一伸,招过来一个小内侍:“你去禀告太后,说天子无故发怒,太后说了为他通告皇上情状的人有赏。嗯,你见太后前,先和童公公说一声。”

    小内侍就去见童穆,童穆上下打量了这小内侍一番:“你是黄彦节的心腹吗?你叫什么?”

    小内侍道:“小的只是和黄彦节同班,小的叫达劳虎,是皇上的心腹。”

    “皇上的心腹,嗯,好,你去禀报太后吧,要说什么只管讲,我在殿外,什么都听不见。”

    这达劳虎就去禀报朱凤琏:“皇上生宰相的气,把桌子都掀了。”

    朱凤琏问明原委,气冲冲的:“你做的对,领赏,叫官家来见我。”

    赵谌见达劳虎替朱凤琏传旨,一面心下觉得奇怪,一面又有些害怕。他面见朱凤琏,被太后劈头盖脸一顿骂:“尔不过十四岁,懂什么事体,军国大事自有宰执为之,尔居然敢对宰相掀桌子。”

    “儿臣冤枉,儿臣哪里敢对宰相掀桌子。”

    朱凤琏一指达劳虎:“有他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敢做不敢当,怎么能做皇帝?”

    赵谌跪下认错,请母后息怒。朱凤琏见赵谌态度尚可,语气也平静下来,劝说皇帝:“莫说宰相们不同意走,呼将军也让人带话来说,万万不可离开汴梁,汴梁天下之心,汴梁有变,则天下震动。呼将军是知兵之人,他说的定有道理。”

    赵谌低着头,朱凤琏看不到他的脸上一阵扭曲:“呼将军,呼将军,耳朵都快听起茧了。他说动不得,朕非要动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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