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呼延庚从王彦淑身上下来,侧过身,抱了抱躺在另一侧休息的高鹭。

    “鹭妹,第一次两个人来,感觉怎么样?”

    “哎呀,脏死了。”

    王彦淑在一旁笑着说:“要是主母喜欢,奴婢一定把妹妹伺候得上天去。”

    高鹭不说话,王彦淑又说:“主母妹妹,我给你做滕妾吧。”

    滕者,送也,始于先秦,最开始都是正妻的姐妹之类,陪嫁过来。从血缘看,就高于一般的妾室。唐代之前,五品以上皆有滕,滕皆有品级,可授诰命。而宋代滕妾通称,滕依然在妾之前。

    王彦淑被罚作奴婢,虽然呼延庚在内宅不讲究这些,但法律地位上,王彦淑不过是呼家的财产,而不是人。

    宋代只能有一个正妻,高鹭虽然号称是平妻,各种礼仪也是按照娶妻的规格,但她实际上仍然是妾,如果获得诰命之后,可以获得滕的地位。

    高鹭和王彦淑的地位和黛绢相比,黛绢是张婵的陪嫁丫鬟,是正妻和主母的权力在内宅的延伸,当张婵不在场的时候,黛绢甚至有资格代替张婵发话。高鹭和王彦淑的地位都低于黛绢。

    王彦淑说要做高鹭的滕妾,一下子就撬动了高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只有真正的主母,才能配有滕妾的。这等于抬高了高鹭的地位。

    高鹭不做声,等呼延庚发话。而呼延庚现在正搂着高鹭,宠着她。虽然他对内宅斗争非常的鄙视,认为是茶杯里头起波澜的儿戏,但现在绝不会驳了高鹭的面子。呼延庚只好说:“是啊,你嫁给我,连陪嫁丫鬟也没带一个,就补给你一个滕妾,好不好?”

    高鹭当然不是没有贴身丫鬟,只是碍于张婵的态度,都安排丫鬟嫁给呼延庚麾下的军官了。

    高鹭嗯了一声,从呼延庚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呼延庚:“你们闹吧,我要睡了。”

    呼延庚和王彦淑抱在一起,王彦淑问:“主人,我乖吧?”

    “嗯。”

    “宫里的事情,妾身给主人安排好了。”

    “宫里什么事情?”

    “主人装糊涂,最惹人爱了,都给主人谋划好了,主人只要按彦淑给的时间去面圣即可。”

    这时,一阵打更声传来,“两更天了,主人睡吧。”

    五更天,完颜设合马就率领骑兵出发了,他们疾驰一天一夜,直逼六安城下。看到城下突然出现无穷无尽的金军旗帜,六安知县六神不安,开城请降。

    而宋军的三路大军也在路上。

    王渊和陈粹、王彦一同带着三万部下,七月十二日,出发前往六安,王渊所部出发后,当天晚上,完颜粘罕才收到消息,安排布置,七月十四日凌晨,完颜设合马已经将金兵的青旗插上六安城头。

    此时,王渊和陈粹等部才走了不到一百里,而六安距离庐州两百余里。因为宋代大军行军,沿途粮草由地方供给,供粮职责的是从到达的第二天算起。

    七月十二日早上离开庐州府城肥东县的时候,大军吃的是由府城供应的粮食。而晚上如果到达肥西县的地界,肥西是不管饭的。为了节省随军押送的粮草,大军一天没有走出肥东的县域,走了不到三十里。

    七月十四日,王渊的大军吃完了肥西供应的早饭,继续向着六安前进。天气越来越热, 空中,树梢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从上至下整个地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

    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搀合着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

    每个人都仿佛被罩上了透明的罩子,行军时口里喘着粗气,仿佛附在躯壳上,油腻腻的。脚心里出了汗,把草鞋粘在一起,像踩着块湿泥,又湿又滑。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太阳越来越热,渐渐地,队伍中有军汉晕倒。

    王渊的亲兵对坐在轿子里的王渊说道:“大人,走不得了,兄弟们热杀了也。”

    王渊坐在轿子里,也闷得难受,眼见摆在面前的一盆冰,化作温水。他又用毛巾自己擦了擦汗:“通知全军,就地扎起帐篷,等过了未时再走。”

    陈粹在前面得了命令,催马赶回来,劝说:“太尉,一歇两个时辰,等不得也。”

    “你懂什么,起日头的时候大伙歇歇,天凉了加紧走路,进展还快些。”

    陈粹又争执几句,王渊道:“陈统制着急,不若带队先走。本帅晚点去追你。”

    陈粹本想依言先走,但他的手下眼见王渊部休息,自己却要顶着日头行军,怨声载道,陈粹无法,也只得下令就地休息。

    到了未时,太阳果然不见了,天上聚起了浓云。烤人的阳光不见了,可还是闷。

    “快走,快走。”押正们挥舞着鞭子,驱赶着手脚缓慢的军汉,催促他们排成长队,开始进发。

    云层越来越厚,把天都遮住了,天地间变得昏暗,仿佛黄昏时节。

    这时,起风了,先是一阵儿微风,让军汉们燃起希望,觉得下半天的路程不会太难熬,突然之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阵风过去,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尘土落下一些,天上的云更厚了。

    黑云满天,地上已经很黑,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了黑夜似的。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北边远处一个红闪,像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大片血似的。

    风小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连大树都惊疑不定地等着点什么。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

    有些军汉把斗篷拉起来,有些把头巾又扎紧些,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豆大的雨滴中夹杂着冰雹;风,土,雨,雹混在一起,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底地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一转眼,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流,成了灰暗昏黄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每一个军汉,无论是有斗篷的,戴斗笠的,扎头巾的,没有一个人能幸免。全都被淋个通透。地上的积水早已没过脚面,湿裤子裹住人的腿,上面的雨直砸着大家的头和背,横扫着人脸。

    没人能够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军汉们立定在水里,不知道哪是路,不晓得前后左右都有什么,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

    “军令,快走。”传令的人仿佛在天边喊,但没有人搭理他,大雨打得人睁不开眼,谁也看不见谁。

    将领们都失了踪迹,仿佛被无穷无尽的雨吞没了,有见机的什长伍长要把身边大车上的帐篷抽出来,搭起来躲躲雨,但但多数都是连人带帐篷被大雨拍翻在地面上,帐篷窝在水里,一时也用不了。

    少数几个搭起来的帐篷,立刻挤满了人,大家穿着湿透的衣服挤在一起,每个人都好似掉进了冰窖里,从周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每个人都浑身发抖。

    大雨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直到申时三刻才变小,又淅淅沥沥的下了大半个时辰。到了酉时,天色开始变暗,已经不适合行军了。

    但即使天亮,也不能再行军,陈粹命令全军赶紧收集柴火,生火取暖。因为刚刚出了肥西县境,因此今天没有地方官管饭。军汉们都把随身携带的饭团拿出来吃。

    这饭团是出发前做好的,在烈日下揣在怀里两天,今天又被大雨浇透,早已馊得不能食用。

    休息了一阵,陈粹派人到王渊处请求发放军粮。

    “不是已经发了饭团了吗?今天先把饭团吃完,明早县府就会送粮食来。”

    陈粹派去的人道:“饭团已经馊了,不能食用。”

    “按军法,先吃自己带的干粮,再吃随车军粮。尔等敢浪费粮食,以我军法不利乎。”

    陈粹和王彦的部下,当然也包括王渊的部下,今天被折腾得闹事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饿着肚子,草草睡下。

    王渊还留了个心眼,连夜派人去前方的六安县城,催逼军粮,让县里送早饭来。

    到了第二天辰时,信使没有回来,早饭也没来。王渊心想,再等等,往返好几十里呢。

    一直等到中午,全无音信,王渊才下令从车上解下军粮做饭。大伙儿吃完饭,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头,已经过了午时。

    王彦感觉有点不对,建议王渊派出探马。大军在未时顶着日头开拔,行进了十余里,前方几匹马疾驰而来。

    “是中午派出的探马。”王彦道。

    这几匹探马到了王彦面前,跳下马来。

    原来他们到达六安城下的时候,一小队金军骑兵从城里冲出来,给了王渊一个下马威。除去他们几人,其他人被金兵追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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