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我居然都被刘兴朝骗了!他口口声声说黑龙军飞不过潼关,可是为什么我眼前冒出了漫天的轰炸机?从长安到开封可是有好几个长安到潼关的距离啊!

    几百万拿着大刀长矛的朝廷军正饿着肚子准备“灭此朝食”呢,一看这阵势,“哗”地一下跑个没影儿,比下令解散还快!

    轰炸机的速度更快,从看清飞机肚子底下的五爪黑龙标志到它们在头顶上投下炸弹,不过区区几分钟。

    炸弹在身边爆炸,把一堆肠子肚子炸在头上,这时才想起来要逃命。

    我急急地跑向杨秋进的装甲车队,这年头,能抗衡禁军武器的也只有四川装甲车了。

    刚跑到装甲车跟前,发现最后一个门已经关上了。

    立即用力拍门,隔着玻璃大声叫喊里面的人。

    车里面的人终于看到我了——他拉上了窗帘。

    我来回跑着,所有的三十辆装甲车全部封闭了。

    此时炸弹一颗一颗从头顶上落下来,头颅大腿到处飞。

    我只好一头钻进装甲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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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钻进去,发现里面居然还钻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胆小鬼。

    我越看他越熟悉,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赵余央!”

    赵余央的屁股吓得一哆嗦。

    他转过头一看,惊呆了。

    他缓过神来说:“原来是东方驹啊,幸会幸会。”

    我伸出手,握着他的手:“幸会幸会。”

    然后我们就一起听着外面哭爹喊娘的声音。

    头顶上是轰炸机的轰鸣,轰炸机俯冲的时候,声音尖锐刺耳,就知道要挨炸了。

    炸弹在旁边爆炸,每次都有惨叫。

    赵余央:“我计算过,当飞机扔炸弹的时候,最好的举措是呆着不动,越动死的几率越大。”

    我:“我没计算过,也计算不出来,不过我也是这样认为。”

    黑龙军炸起来没完了,似乎不把几百万军队炸完不罢休。

    有些碎石甚至弹片炸在装甲车上,不过装甲车相当厚实、相当结实,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很快那些土屑把车底埋起来,我们也被埋在里面,里面一片漆黑。

    我“啪”地打着了打火机,照着我们两个脏兮兮的脸。

    里面尘土飞扬,除了我们两个人的头部,别的地方都堆满了土。

    赵余央:“空气不多了,别照了。”

    我只好熄灭,眼前一下子黑了起来,甚至我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完蛋了,我的空间幽闭症犯了!”

    他:“空间幽闭症只是一种强迫症,是人心软弱的表现。你在狭小的空间里,如果闭上眼睛什么不看,一点事儿也没;可是你睁开眼睛你就犯病。这跟空间没关系,跟你的人心有关系。这是病,要治!”

    我:“没人能了解别人,你闭嘴!我有病自然有有病的原理,我病好自然有病好的理由,什么软弱不软弱的!”

    他:“灭了火,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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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等了一会儿,外面依然在轰炸,里面依然闷热烦躁。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我感到非常无聊。

    黑暗中,赵余央突然说:“我们呆了五年多了,可我一点不了解你呢。”

    我:“是啊。我只知道你是岭南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我也只知道你是中原人。你说说你的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这是我们两人最后的时间了!”

    我:“这个……我嘛,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有时候,我把所有的褒义词用在我身上,自我感动;有时候,我把所有的贬义词用在我身上,骂自己为什么不去死;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我,我甚至不能了解这个世界。”

    他听完了我的话,坚定地说:“我明白了——你确实有精神病,这是典型的狂躁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

    我:“滚一边去!”

    他:“我其实一直很自责。”

    我:“我原谅你。”

    他用他仅能动的左手推了推我的头:“滚!要你原谅!我自责是因为我对不起我娘!”

    我:“我们都对不起自己的娘。”

    他:“你不懂!我不是说做太监的事!这事我一点不后悔,我后悔的是……”

    他沉默了一会。

    外面的轰炸愈发强烈了,连装甲车身都在颤抖,落下灰尘,从鼻子嘴巴吸入肺部。

    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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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在岭南省临高县。

    岭南在大明最南边,临高在岭南最南边,西边是黔州最南边,再往南边就是极南省了。

    我们家是柴户,就是砍柴卖柴的。

    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我对他完全没印象,别人都说我是野种。

    我妈就我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也不改嫁,一心一意把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

    她有病,不能砍柴,也不能种田,只能去做买卖。

    她什么都卖,她从蛋户手里1铜元10个进鸡蛋,然后1铜元11个卖出去;她从布户里2银元进布匹,做好衣服后2银元零1个铜元卖出去。

    我妈就这样买卖东西,养活我们娘俩,还供我读书。

    别人都说,别读书了,怎么养不是养?让他去当童工去!

    我娘就是不同意,说她对我爹发过誓,说一定让我读书。

    但是我呢?读书读傻了!被老师教傻了!

    书上说‘我爱帝京长安城’,于是我就特别瞧不起我们岭南,瞧不起岭南人,更瞧不起临高人,认为他们都是下等人。

    书上说‘天下皇族第一,士族第二,平民贱民都是垃圾。’于是我就瞧不起我娘,觉得她是平民,出身低贱,害得我也出身低贱。

    书上说买卖是非法的,是寄生虫,只有劳动最光荣,劳动创造世界,于是每次我娘去卖东西,我都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安稳地砍柴,每天不干活,骗人家的钱。你要明白,做买卖也就是混私帮,这是死罪,不过在岭南却没人管。

    我记得十岁的一天,妈妈要出去卖针线。一筐针线成本十个铜元,她花一整天卖完了能赚两个铜元,够我们吃两天馒头。

    那天她要走,我对她说:‘你知道做买卖是违反钦定大明皇家律例的吗?皇帝说,劳动创造世界,私帮毁灭世界。你为什么就不懂吗?你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这么傻!’

    我娘说:‘儿啊,不要嫌弃你娘傻。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为了你懂啊!我做坏事,就是为了让你不做坏事啊!锅里有两个馒头,娘不饿,你都吃了吧。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考了功名,娘就不做这种犯法的事了。等娘回来,给你买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娘走了,我看到她的表情是内疚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过,我没有等来她的糖葫芦。

    因为那天她被镇上的衙役给打死了。衙役说她卖私针私线,要没收她的针线,她大喊着‘我要给我儿子买糖葫芦呢。’结果衙役一棍子打在她头上,她再也没坑声,就这样死了。

    假如我说我当时很悲伤,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错了,假如我说我当时说我爱她,那么我就是在撒谎。

    坦白说,我当时还气她做了坏事还不认错,被人打死活该。

    可是,后来,我全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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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外面依然在轰炸。

    我:“这个……其实不是生产创造世界,是买卖创造世界。比如岭南制造钉子,他们一天制造一万枚,而内地……”

    赵余央:“闭嘴,那本《国富书》我看过了,你不用给我举那个例子。这些我当然懂!我后来全懂了!我后来都自己造过钉子!也卖过钉子!我甚至造过20厘米的铁钉卖给海盗!这些道理我全懂了,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知道我为什么想得那么多吗?因为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字,我只信我自己!什么真理,什么正义,什么道德,什么皇权,我操它妈!谁敢在我面前说他是永远正确、永远道德、永远正义、永远进步的!我发誓,我会杀光所有的老师,杀光所有的官吏,我要把临高县的人全部杀光!”

    我:“太极端了吧。世界太复杂了,错的反面也不一定是对。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球——无所谓对错。”

    赵余央:“我现在什么都不信,只信我自己。我不管它是对是错,是纸还是球。我要它死,这是我的唯一目的。我的姓已经改了,我的名已经改了,我已经死去了。如果说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我杀了我。我把一切都当做工具,我已经死了,我的一切已经死了,我的道德已经死了,我要一切都跟我陪葬。我发誓,我会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一起殉葬,一个不剩!是他们害死我娘!我天天做噩梦,晚上一闭眼就是我娘最后看我的表情,那是一种内疚、羞愧的表情!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世界让我娘内疚、羞愧?!他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们——都——该——死——!”

    他用力地挣扎,右手挥舞着拳头,头“砰”地撞在装甲车的地板上,狭小的空间里灰尘扑鼻。

    我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把他死死按住。

    他很快安静下来,然后无声地哭泣。

    我:“都是苦命人,谁没事能舍下一切来内廷当太监!”

    他依然在哭。

    我:“好了,别人不管我们,我们自己管自己。今天我们兄弟在这儿就是缘分。我们死了就死了,死不了明天继续干他娘!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怎么干都是对的!谁也管不到!”

    他停住了,说:“我们做兄弟吧!你大,你做兄,我小,我做弟!”

    于是我们两人在狭小黑暗的土堆里撮土为香,共同起誓曰:“东方驹(赵余央)在此约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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