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东家抬起头,看向胡颜,问:“什么声音?您磨牙?”

    胡颜道:“就是想到一些事儿,感觉有些冷。”

    凡尘东家立刻拿起自己的大氅,轻手轻脚地盖在胡颜的身上。

    胡颜盯着他的脸,问:“你那脸,怎么回事儿?”

    凡尘东家微顿,道:“自己烧的。”

    尽管胡颜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却还是感觉胸口闷痛。她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却做不到。只能笨拙地爬起身,跪着,用自己的脸,去蹭凡尘东家被烧伤的脸。

    凡尘东家的身体一僵,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这……这…… 这是什么意思?婆婆如此亲近他,为何在毛骨悚然之后,觉得鼻子发酸?想要用力抱住她,将她紧紧地裹在怀中,再也不让她一个人飘零,受尽委屈。

    胡颜放开凡尘动家,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淡淡地道:“手抬不起来,只能用脸摸摸,看你那烧伤能不能治好。”

    凡尘东家偷偷地嘘了一口气,道:“没想医治。就这样,挺好。”让自己长个记性,每天都想着如何变得强大。终有一天,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胡颜面前,让她知道他是谁,是一位可以和她比肩的男人。

    胡颜瞪了他一眼,呵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伤挂在自己脸上,却痛在阿颜心里?”

    阿颜。别人都以为她口中的阿颜,指得是胡颜,殊不知,这是自称。她素来不习惯这种略显娇柔的自称方式,如今却一口一个,说得格外顺溜。

    凡尘东家的眸子轻颤,问道:“她……这么说?”

    胡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她这么说。她以为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对我说,如果看见凡尘东家,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毁容男子,一定要告诉他……好好儿医治你的脸、她的心。她喜欢听你唱戏。她想有一天,还能听你唱一曲《天嫁》。”

    凡尘东家就像傻了,呆愣愣地望着胡颜。《天嫁》,他在唐家,唱得最后一首曲子。他以为,她根本就没去听。不想,她竟知道。

    胡颜不想看凡尘东家这幅失神的模样,不想继续心疼,便张开了嘴。

    凡尘东家没有回神儿。

    胡颜道:“我要吃栗子。”

    凡尘东家慌乱地应道:“哦哦哦……”拿起栗子,一颗接着一颗往胡颜嘴里塞。

    胡颜被噎得直翻白眼,含糊地喊停:“停!噎死了!”

    凡尘东家立刻拿起酒壶,给胡颜喂酒。

    胡颜终于将栗子咽下,大口喘息着,道:“大风大浪里爬了过来,差点儿被你两粒栗子噎死。”

    凡尘东家的脸一红,唤了声:“婆婆……”

    一声婆婆,两分撒娇,三分羞涩,五分亲呢,令胡颜的身子又轻了三两,眼中冒出色眯眯的光。

    凡尘东家察觉到胡颜的目光不对,忙转开了头。一颗心竟然乱跳起来。他以为这是因为婆婆是胡颜的太祖姥姥,所以他才会紧张到心跳加快。他有些不自然地掀开车窗帘,向窗外望去。待自己冷静下来,才转回脸,对胡颜道:“婆婆,我们快到了。”

    胡颜躺回到软枕上,问:“到哪儿了?”

    凡尘东家回道:“织花县的凡间。”

    胡颜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刚要闭上眼睛,却突然睁开,又问了一遍:“到哪儿了?!”

    凡尘东家以为胡颜耳背,便大声回道:“织花县的凡间!”

    胡颜立刻坐起身,道:“我眼不花耳不聋,你不用气运丹田和我吼。”

    凡尘动家被呵斥,却觉得这种打趣方式格外熟悉。好似……宝宝。他的一颗心开始咚咚跳动,

    胡颜眸光闪闪,道:“去……六里处,野林东南方向的第十二棵树下。”

    凡尘东家眼睛一亮,瞬间盈满动人的色彩,他激动道:“她在那儿?”

    胡颜哽了一下,道:“我只是听昂哲说,他今晚会去那里赴约。咱们不如跟去看看,没准儿能遇见阿颜。”

    凡尘东家眼中的色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戾与恨意。他沉声道:“好,我们去会会他!”转而目露期盼之色,“若是宝宝身体康泰,定会去寻昂哲报仇。宝宝睚眦必报,容不得昂哲活在世上!”

    胡颜的唇觉抽了两下,干巴巴地道:“在你心中,阿颜是那种人?”

    凡尘动家反问:“难道不是?”

    胡颜假笑道:“阿颜最是大方得体,绝非斤斤计较之人。不过,那昂哲既然敢虐待阿颜,这个仇,怕是与血海深仇无异。”

    凡尘东家的一双猫眼变得灼灼而亮,道:“如此,只要跟着昂哲,就能寻到宝宝,是也不是?”

    胡颜哽了一下。

    凡尘东家忙用手敲了敲车板。

    柳恒策马到窗边,低声道:“主子。”

    凡尘东家道:“带上好手,我们去六里野林东南方向的第十二棵树下,会一会昂哲。”略一沉吟,补充道,“把马蹄包上,尽量别惊动他。”万一只看见昂哲没看见宝宝,他还可以继续跟踪他,直到宝宝寻来,再联手对付他。他虽不懂酷刑,但如何折辱一个男人,他却比任何人都门清。

    凡尘东家本性善良,但善良绝对不施舍给虐待胡颜的畜生!

    柳恒应道:“诺!”策马到韩拓身旁,“回凡尘,把那几位武功不错的兄弟叫上,主子要动手了。”

    韩拓点了头,直接策马奔着不远处的凡尘而去。

    不多时,七匹快马出了凡尘,与另外五匹快马汇合,一同包上马蹄,然后围在马车的前后,向野林前进。

    胡颜显得有些紧张,坐立不安。一想到会看见白子戚,她是既紧张兴奋,又真心抗拒。都说女为悦己者颜,如今她的容颜已经衰老到常人八九十岁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坦然面对那些深爱她的男人。

    除了逃避,她不知道要用何种表情去面对。

    尤其是,白子戚与旁人不一样。他善于摸骨。若惹他怀疑,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仔细捏上两把,就算她不停狡辩,也毫无意义。最后,只能落得一个真正没脸没皮的下场。

    说来也怪。

    她容貌光鲜亮丽时,喜欢扮丑,且自娱自乐无比开心。结果,如今变得老态龙钟,却只想着如何能恢复容貌。这张脸,这身皮,她着实不想要。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红莲尊主的心态。

    扭曲,只因丑陋。

    变态,却为美颜。

    哎……

    真是道不劲儿的心思,解释不清的烦乱啊。

    凡尘东家见胡颜不言不语,安抚道:“不用怕,我带着足够多的人手,没人能伤害你。”

    胡颜哪里是怕昂哲?她怕见得是白子戚!白子戚那人,善于雕骨,对人体的骨头那是了如指掌。她怕他一打手,就摸出自己是谁!

    哎呀,不知道这人老了,骨头会不会缩?

    好烦!

    结果,凡尘东家刚安慰完胡颜,自己就慌乱了起来。

    胡颜见此,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凡尘东家深吸一口气,道:“婆婆,我们会碰见胡颜吗?”

    胡颜再次语塞了。

    凡尘东家抬起下颚,道:“我不信她死了,总觉得会马上遇见。婆婆,你不知,她十分好色,但凡身体能爬得动,她都会爬到那些人的身边去。哼!”

    胡颜干巴巴地一笑。她好色?她若真的好色,就不会苦逼百余年了!不是她好色,是男色太强大,能乱人心智、断人德行、诱人犯罪、折人筋骨……

    凡尘东家的指控,她绝对是不认的。想到自己留在凡尘东家身边的目的,是为了哄他开心,便咽了口口水,道:“阿颜哪里像你说得这般……咳……这般好色。我可只听她提到过你。你口中的其他人,老婆子是一概不知的。”

    凡尘东家直接道:“婆婆就哄我开心吧。此话,我是不信的。”一扭头,看向烛火,唇角却是悄然勾起,按都按不住。

    胡颜见凡尘东家这个样子,突然就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真真儿是白活了白余年,竟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才明白,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若当初,她送百里非羽的时候,温柔以待,甜言蜜语地哄着,只说这边忙完就去寻他,也不至于让他恨上自己。只需要一个拥抱和几句柔情蜜语,就能摆平的事儿,却让她办成那样。真是……活该被凡尘东家收拾!不过,他让自己下跪,就有些……不厚道了。这场子,她早晚得找回来。不然,如何振妻纲?!

    哎……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不知道,她现在改,还来不来得及?

    胡颜不再说话,凡尘东家用那双猫眼偷偷窥视着她,以为她是真的在哄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沉沉浮浮的。毕竟,他心中只有他,也希望她的心里只有自己。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码,她要最喜欢自己才好。

    胡颜假寐,嘟囔道:“爱信不信。”

    凡尘东家的表情瞬间变得璀璨起来。就像一朵蝴蝶花,就差展翅飞翔了。

    说来也奇怪,他与婆婆相处时间不多,却对她极其信任。就好像,已经认识她很多年。这种感觉很奇怪,一定是以为婆婆是胡颜的婆婆,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亲近。

    凡尘东家打量着胡颜的脸,幽幽道:“遇见婆婆,是我之幸。原本,心中恨意难平,抱着同死的心在到处寻她。若没遇见婆婆,先找到了她。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

    胡颜睁开眼,望向凡尘东家。眼波清淡,却暗藏缱绻缠绵。

    凡尘东家淡淡一笑,问:“婆婆还要饮些酒吗?”

    胡颜收回目光,随口道:“可不敢喝了。你那不醉,太霸道了。”

    凡尘东家诧异道:“婆婆喝过不醉?”

    胡颜干巴巴地道:“婆婆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凡尘东家好奇地问:“婆婆为何会落在昂哲手中?”

    胡颜继续干巴巴地道:“你说过不问。”

    凡尘东家立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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