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钳制住我,我惊慌地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心里就多少有些恐慌,正欲还手,已经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雅的梅花香气,心便安了。

    “青婳,莫怕,是我。”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我已经不再挣扎,才将手从我的嘴边移开:“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我紧张地拍拍心口,转过身来,身后来人剑眉朗目,温润清雅,站在如银的月色之下,黑发飘逸,衣袍翩翩,如玉树临风。

    “林大哥,你真地吓死我了,怎么半夜里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林大哥并不说话,只上下打量我,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月色里更显得水光潋滟,风华无限,然后他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还好吧?”

    他那样用心地打量我,我差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起床,哪里衣衫不整呢,低头自己仔细瞄了一眼,并无任何不妥:“我很好呀。”

    他用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声咳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尴尬。然后才低声解释道:“我今天恰好有事,路过这里,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进来了才想起已经太晚了,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转了一圈正想回去,看到你恰好从这里路过,就偷偷地跟了上来。都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轻声“喔”了一声,嘿嘿笑道:“肚子有些饿了,想去厨房里寻些吃的。”

    林大哥低头思索片刻,提议道:“这里想必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不如我带你下山打打牙祭,吃完了再带你回来。用轻功的话,很快的。”

    我想起后山溪水里的鲜鱼,肉质鲜嫩,滋味还是不错的,正想邀林大哥同去,又想起今日里那里的一场混战,还有那极其恶心的蛊虫,心里顿时感到惋惜,那般仙境一般的好去处平白被玷污了,以后怕是我都不想去了,更没个解馋的地方了。

    林大哥见我低头不语,以为我是忌惮这庵里的清规戒律,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对佛祖是大不敬。而且你我孤男寡女的,于礼不合,是我太唐突了。”

    我抬眼嫣然笑道:“林大哥哪里话,我才没有你这般迂腐,我是在盘算去吃些什么,我这些日子里,天天青菜萝卜,都快被喂成兔子了,一会儿见了肉铁定会红了眼。”

    林大哥压抑不住地低声笑了两声:“山脚下不远处就有一家野味馆,我来的时候灯还亮着,如若快打烊了,我们便打包了另外寻个露天安静的地方去吃,你说可好?”

    我欣喜地点头如小鸡啄米,复又想起,身上并未带着银两,林大哥最近又不太方便,怎么忍心让他破费,便摇摇头:“还是不用了吧。”

    “我只是不想打搅店老板休息,你若不喜欢,我便多赏些银两,耽误他一些时候也是可以的。”林大哥误会我是不愿意打包出来,就试探着问我。

    我嘻嘻地打趣他道:“你身上带了银两,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敞开肚皮大吃一顿了,刚才只是想起身上并未带银子,怕你把我押到那里做苦力。”

    林大哥才明白我的意思:“前几日,偶然遇到一位旧友,知道我手头拮据,赠了一笔银两,你就放心地过瘾好了。”

    我点点头,捉着他的衣袖,难以压抑的兴奋:“我要你带着我用可以飞起来的那种轻功,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好像生了翅膀一样,乘风而行,绝对很刺激。”

    他看着我宠溺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你用不用蒙上眼睛,飞得高了可能会害怕的。”

    我雀跃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捉了他的胳膊,连声催促,希望能够飞得越高越好。

    林大哥略一犹豫,一手扶了我的胳膊,一手用绢帕垫着,扶在我腰间,又觉得不太稳妥,用胳膊揽起我的腰,轻声道:“得罪了。”然后提气屏息,飞身而起,就如一鹤冲天,跃上了屋脊,落地无声,如一团棉絮一般,然后又是几个起落,便已经出了尼庵的围墙。

    我不放心地留心看了一眼自己的院子方向,四姨娘屋子里的灯也已经熄灭了,只留我屋子里一丁点如豆的灯光。

    林大哥带着我兔起鹘落,踩着树尖,向着山下的方向飞跃。夜里虽晚,山脚下却仍旧星星点点。我感到迎面凉风袭过来,影影憧憧的树影就在我的脚下不断掠过,仰起头来,皓月当空,似乎是更近了一步,如若能够再飞高一些,便触手可及。虽然没有了第一次的紧张刺激,却仍旧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新奇。耳边听到我们衣袂猎猎的风声,林大哥仍然气息均匀,毫无紊乱。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坏蛋凉辞,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功夫孰高孰低。既然凉辞在江湖中有那样震慑的威名,想必林大哥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定然也是深藏不露的英雄人物。

    从庵里到山脚下的小村镇,那般远的距离,林大哥用轻功带着我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还未过足瘾,就来到一个亮着灯的小酒肆。门面极其简陋,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招牌,只在门口挂了一个酒葫芦,和一串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应该就是这村子里的猎人,自己从山上打的野味,炖了来卖。

    林大哥撩帘带我走进店里,还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酒,吆喝划拳,喝得面红耳赤。店里也没有柜台,我们一时也分不清楚哪位是老板。

    “请问哪位是店主?可打烊了?”林大哥出声问道。

    那桌人里就有人站起来,扯着嗓门向后面喊道:“郭老三,有客人上门。你窝在里面躲酒么?龟孙子,生意不做了?”

    立即就有人应声颠颠地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我们笑眯了眼:“两位客人是要吃饭么?炉子上还有刚炖好的兔子肉,配咱们这的花雕最好了。”

    林大哥点头客气地问:“我与舍妹想小坐一会儿,应该不会打扰老板休息吧?”

    老板取下肩头油渍渍的毛巾擦了擦手,笑着道:“客人哪里话,我这正好有几位朋友在吃酒,酒劲刚上来,还早着呢,怎么会打扰呢?他们几个人太聒噪,您随我到里屋去坐。”

    正合我们的心意,显然这里的老板热情好客,很会做生意,林大哥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给我们来一锅炖兔肉,酥酥烂烂的最好,再配几个清淡点的小菜,烫一壶花雕,剩下的不用找了。”“兔肉”两个字说得别有用意,说完笑着望了我一眼,打趣道:“用不用再给你来点胡萝卜白菜磨牙?”

    我恼怒地偷偷捶了他后背一拳,“坏我胃口!”老板看在眼里,手里攥着那十两银子。脸上笑开了花,满面红光。

    身后就有客人冲他起哄:“郭老三今天这是要发财了,必须再给我们上一盆肉,不然我们就灌你一坛酒,让你做不成生意。”

    那叫郭老三的老板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冲身后嚷道:“急什么,到我这里来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说完不顾那帮人聒噪,将我们带进里屋,上了一壶茶,就退了出去。里屋简陋,四周遮了草幔,倒也清净,不似外间那般热闹。我与林大哥面对面坐下,他伸手拿了杯子给我倒上一杯热茶,递给我:“乡野之地,定然没有你沏的茶水好喝,委屈些吧。”

    我慌忙接在手里,一股暖意直烫心尖,夜风还是有些凉的,尤其是被林大哥带着,一路疾飞,不似他有内力护体,指尖有些冰凉。

    “林大哥这般客气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什么苦也吃过的。”

    话音刚落,老板就端了一盆实实在在的红焖兔肉进来,上面撒了碧绿水灵的小葱末,令人垂涎欲滴,然后陆陆续续又端了三四个开胃小菜和一壶黄酒,体贴地将屋门关好,走了出去。

    我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闻到肉的香气再也顾不得形象,左右开弓,吃得酣畅淋漓。林大哥只顾着给我挑些没有骨头的蒜瓣肉,自己只拣了几口素菜,就着花雕小饮几杯。

    “府里还好吧,林大哥,小样儿几个也应该没事吧?”我两块肉下肚,嘴巴才腾出空来,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含糊着询问林大哥。

    “都很好,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我倒是听说,小样儿果真把青茵的病治好了,还自告奋勇为青茵做了几次针灸,青茵最初时疼得破口大骂,后来竟然忽然就柔顺了,现在病愈以后,整个人也乖觉了许多,待人客气有礼,不似以往那般嚣张,简直脱胎换骨。府里的人都对小样儿另眼相看。”

    我刚刚吃进嘴里的肉差点便卡到了喉咙里,急忙喝了两口茶水才拼命咽下,这小样儿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坏一些。她那水平我还能不知道,哪里学过什么针灸。分明是那青茵必然口出不逊,招惹了她,她借这个由头,整治青茵罢了。只是我还真没有想到,青茵这次能够学聪明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七姨娘给她上了一堂什么课程,憋了坏水了。若是让我相信她能因为挨了小样儿几针,便洗心革面,还不如让我相信,母猪会飞到树上去。

    林大哥将我面前的酒杯里斟上一点花雕酒:“店家煮酒的时候加了几粒青梅,味道还不错,很解腻。你慢着些吃,要不顶住了就吃不下去了。”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青梅酸甜的味道中和了酒的辛辣,口感极是绵柔,若不是有些发酵的冲劲儿,同师傅泡的果子酒有的一比。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咽下肚去,一股温热从胃里升腾起来,满嘴酒香。我满足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林大哥便立即又斟上一杯,将手绢递了过来。

    我摇摇头:“我还要继续吃呢,擦干净了就不忍心再下手了。”

    林大哥温和一笑,又挑了一筷子香椿芽拌杏仁放到我的碟子里,忽然想起什么来,抬头说道:“喔,对了,小样儿还同我说过一句话,让我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跟你说一声。她说供在祠堂里的瓶子被人动过了,就连封在瓶口的符纸也被揭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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