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寿辰的日子终于到了。这日才刚刚上午巳时初刻,杨府门外便已经是门庭若市,宾客盈门。高颎倒台之后,朝中已经没有人可以和杨素抗衡,虽然杨素现在还是尚书右仆射,杨坚没有给他升官,但是因为尚书令和尚书左仆射都出缺,事实上右仆射已经是总揽朝政的角色了。

    萧铣不愿意标新立异,自然是随大流地排在门口递帖子等通报,不过因为他是作为杨昭的陪同人员一起来的,所以没等多久,等到杨昭的面子出现后,马上就被人迎入内厅了。萧妃和杨洁颖也跟着来了,不过因为是女眷,自然被直接送到后宅由杨素的正妻郑夫人招呼。

    不一会儿,朝中愿意来的重臣基本上都来了,剩下的基本上是有些军中派系不同,害怕皇帝猜忌所以没来。让萧铣意外的是,宇文述居然也没来,或许是因为此前刚刚合谋搞掉了高颎,所以在人前的公众场合不好往来太密切,所以宇文述选择了卧病在家,但是让三个儿子全部都来贺寿,礼物也备得非常足。这样诚意也够了,还不容易被外人恶意揣测。

    过了午时,杨府便摆开宴席,外头跟着的从人因为太多,哪怕是杨府这种占地过百亩的巨宅也坐不下,只能是吃流水席。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谀辞如潮。

    大部分的礼物诸如锦缎之类,都是在进府的时候就随着礼单交割的,不过一些罕物就不同了,大多是主人随身带着,当面献给杨素。不一会儿寿宴到了高潮时分,内廷的上百核心客人纷纷开始拿出珍玩献上,并且亲自解说一番,杨素也都是笑纳不拒。

    这时,宇文化及三兄弟也出手了,只见他们拿出帖子,恭恭敬敬地说:“小侄今日为越国公献上一匹西域汗血宝马,恭祝越国公寿比南山,恳请越国公赏脸手下。”

    “汗血宝马?此物却是太过贵重了,宇文大将军怎可如此破费呢。”杨素满面骄矜,嘴上却是说的漂亮,一副佯作婉拒的样子。

    宇文化及也是排练了好的台词,继续解释说:“小侄素知越公淡泊,此物并不敢奢靡求购,实在是小侄此番随着大军征讨突厥时,侥幸缴获。当时破云州马邑时,朝廷准许纵掠归己,小侄才留下此马,留到今日敬献的。”

    宝马这种东西,当然不能送上大堂,只能是在厅门外牵着。不过显然是汗血宝马的名头太大,杨素也没有摆架子,很给面子地亲自起身走到大厅门口看了一下品相,称赞一番,才让家人牵到马厩里去。宇文化及兄弟这样一来顿时面上有光,把此前献上礼物的众人都比了下去。

    宇文化及出面之前,杨昭原本也打算献上礼物了,但是因为犹豫了一下,被宇文化及抢了先。杨昭自问萧铣为他准备地东西肯定比宇文化及的好,但是若是此刻再拿出去,却好像是不给宇文化及兄弟面子一般。杨昭知道宇文述乃是父王臂膀,不愿意做不睦的事情,可是转眼看了一下萧铣,见萧铣也没有任何表示,而礼物又不能不献,便让从人把两口木箱抬到大厅正中,当众打开。

    “杨仆射,这些,乃是晚辈的父王所准备礼物,并非什么奇珍贵重,却胜在奇巧,特此献上。”

    箱子打开,露出了那几把瑶琴锦瑟等物,以及奇形怪状的木轮。在座宾客一看只是乐器,心中便有些落差,至于那些奇怪的东西,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宇文化及三兄弟自从落座以来,便看到萧铣今日坐在杨昭左近,心中便是好几分不爽。虽然杨广至今没有明确表态说宇文士及和南阳郡主之间没戏了,但是杨广再也不提起南阳郡主订婚的事情,还是让宇文家的人感到心中颇为着慌的,而萧铣此前抢了宇文述与杨约联络牵线的头功,显然是导致杨广不再需要花大本钱拉拢宇文述的罪魁祸首。

    此刻,一看到杨昭献出的礼物居然都是木器为主,宇文化及三兄弟马上想到萧铣如今是将作监中校署令,凡是天下的木器工巧之物,那都是萧铣分管的,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萧铣随便假公济私弄来糊弄应付的吧?

    “弃生儿!自个儿丢人,还拖着河南郡王一起,真是天不开眼。”宇文化及嘟哝着用只有自己和邻座的兄弟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咒骂了一句。

    一旁的宇文士及比兄长有涵养得多,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听到兄长咒骂时甚至还轻轻踢了兄长一下让兄长保持冷静。不过一想到南阳郡主杨洁颖两年前那绝世姿容,宇文士及便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盘算着一会儿要是杨昭丢了人,或者被人比下去了,再要如何想办法把这个消息捅到杨广那里去——虽然他们都知道杨广很可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此物……竟只是琴么?只是老夫素来疆场厮杀,音律却是不通,此物还是只有府上的歌女乐妓来用了。”

    杨昭前一天已经看萧铣演示过了,但是他毕竟动手能力不行,天赋有限,只好示意萧铣过来帮忙解说。萧铣也不好推辞,上前一边拼装,一边把功能说了一遍:“越国公请看,此物不仅仅是琴瑟,还能如此……”

    一边说着,一边把此前做过的组装和解说工作复述了一遍,一边说,那个组装式的音乐盒已经奏响了一支曲目。

    “此物竟然可以无人自奏!当真是天下工巧之善!想不到世上除了宇文大匠之外,竟还有人有如此奇巧。”

    “哪里!说不定萧署令是少年好学,天赋聪颖,在入了将作监之后,才从宇文大匠那里学来这些巧思吧。”

    称赞之声固然不少,但是也有个别人觉得此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毕竟音律演奏还是讲究即兴的,此物虽然奇巧,却是千篇一律。又有何风雅可言?不过,这种认识在萧铣演示了琴上的支架滚筒可以调节更换之后,马上就收敛了不少——至少这不是一把琴只能演奏一首曲子了。

    杨素的神色也渐渐深思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不仅是被音律所迷惑吸引。萧铣给杨昭使了个眼色,让杨昭把准备好的总结台词说出来。

    “杨仆射,我父王素来简朴,所以此番礼物也不过是让家中子弟用心巧思所得,并不在花费之多少。想来杨仆射也听说过,我父王素来‘不好声伎,府上乐器弦多断绝,又蒙尘埃。但是实则那不过是朝中相传的误解罢了——我父王性好雅量,怎会不好音律呢?不好者,唯有这个‘伎’字而已。以一家之尊贵,便豢养妙龄女子无数以奏乐,独守王府,实在有伤天和。故而我父王宁可使琴瑟蒙尘,不愿多劳动奴婢。

    晚辈的表弟萧署令身在将作监,工巧奇思见得也不少,公务余暇便琢磨这种可以不用役使奴婢乐姬便可自奏的琴瑟。如此,既可上合圣天子节俭之仁化,有可符皇祖母‘不愿宗室多蓄声姬’之懿德。今以此物赠与越公,若能助越公家宅和睦、上合圣德,便是晚辈之幸了。”

    杨素闻言,终于悚然动容,起身对杨昭作揖还礼,一边吩咐说:“快!把晋王此赐拿回内堂供奉。务必使家中子弟时时瞻仰,以体察俭德!”

    在场宾客,到了这一刻,除了歌颂杨素居安思危、晋王道德楷模之外,还能有第三种态度么?已经不可能了。宇文化及兄弟此前还打算看萧铣的热闹,此刻也只有面如死灰,佯笑着称颂了。

    见到众人反应,萧铣在心中暗爽,“哼‘上犹自矫饰。高祖及文献后尝幸上私第,见乐器弦多断绝,又蒙尘埃,若不用者;以为不好声伎,大善’幸好这几句话无论是正史还是演义,都是颇为着墨强调了的,哪怕是历史盲都知道啊。今日这个发明,能够证明杨广是真心不好色、不愿蓄养女乐,而且还不好色到了能够有发明的程度,只怕也是前无古人了吧。”

    寿宴进入了高潮,一片欢声之中,所有勾心斗角似乎都被掩盖了下来。通过今天这件事情,素来自矜的杨素终于是正视了萧铣这人。酒宴差不多后,当有人开始告辞时,杨府的仆役中有人来到萧铣身边,说是午宴之后仆射公有情萧署令到书斋相谈。

    ……

    杨素府上觥筹交错的同时,在大兴宫内,晋王杨广殚精竭虑命人造出可以不用女乐就自动演奏的乐器一事的消息,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杨坚和独孤伽罗身边自然是消息轰炸的重灾区——

    没办法,谁让咱晋王殿下对父皇母后身边的服侍宫女太监礼遇有加呢?独孤伽罗随便派个宫女到杨广府上去传话视察,杨广都能做到让自己老婆萧妃陪宫女睡,他自己睡别间。这样矫饰了十年的人,不把杨坚和独孤伽罗身边的使唤人都感化成晋王党,那就不正常了。多年来,杨广只要随便干一点什么好事儿,都可以让宫人们饱和轰炸,疯狂传说。

    一个时辰后,独孤伽罗便拿到了一套琴,是杨素的正妻郑夫人连连转送入宫的,还派人解说了一番。得到了这件神器的独孤伽罗简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又去拿给杨坚演示。

    谁让咱独孤皇后的醋劲儿大是天下闻名的呢?有了这样东西,以后皇上想听奏乐,就不必再有那么多狐媚子在御前晃悠了,独孤伽罗岂能不喜?至于杨坚会不会生出什么反感,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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