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兰才人闻讯过来看望月华,自然是被拦阻在外面,不能入内。

    两人隔了高墙和院门说话,需要拔高了声音,不能说什么体己话,兰才人哭哭啼啼,说得极是隐晦,月华却立即明白过来。

    她此时方才知道,太后竟然气怒攻心,卧病在床,陌孤寒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伺候,所以才不能过来探望自己。陌孤寒无奈之余只能托兰才人过来传话,让月华好生保重自己,千万不可以有恙。

    月华心里释然,并且无端地有些小兴奋。太后身子向来保养得好,平素里头疼脑热都极少,这次却突然病倒,卧病在床,想来定是因为陌孤寒忤逆了她的心思,无可奈何,方才生出这出苦肉计。

    她从兰才人带来的消息里悟出了陌孤寒对自己的心意,觉得即便不能安然逃过此劫,也是值了。心里又担忧陌孤寒性子急,忙不迭地劝慰兰才人,托她带话给陌孤寒,千万沉住性子,不要到清秋宫里来,自己一切安好,也会好生照顾自己。

    兰才人也不敢在清秋宫久留,毕竟太后染疾,她也要在跟前侍奉汤药,若是被太后知晓,难免迁怒于她。

    俗话说乐极生悲,可能便是这个意思,月华安心休息一夜,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头便有些不舒服,天晕地眩一般,一抬起头就感觉腹腔里犹如翻江倒海,想要作呕。

    她的心里一沉,已经隐约有了极是不好的预感,强撑着抬起头,嗓子作痒,忍不住轻咳两声。

    香沉听到动静,一撩帘走进来:“娘娘,您醒了?”

    月华一抬手,便阻止了她:“别进来!”

    香沉脚下一顿,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月华一激动,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咳,香沉不由怫然色变,三两步上前,就搀扶住了她的身子,探手一试她额头的温度,骇得后退一步,惊慌失措地跑出门去,将周远暂时栖身的房门擂得山响。

    周远披衣下床,打开房门,见是香沉,就有些奇怪:“怎么了,香沉姑娘?”

    香沉急得带了哭腔:“周大人,快些去看看娘娘吧,她也开始发烧了。”

    周远顿时就呆愣住了,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若是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同时也有些疑惑,这病症明明不是鼠疫,如何清秋宫里的人还会接二连三地发作?好像传染一般。

    事情紧急,他不敢耽搁,跟随香沉身后,也不再避讳,径直进了月华暖阁。

    暖炕上的锦帐已经重新放下来,月华有气无力地一笑:“周大人,不用诊断了,应该就是传染了鼠疫。”

    周远此时格外殷勤:“娘娘不必担心,纵然果真是鼠疫,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月华颓然挥挥手:“封了本宫的暖阁,让她们都不要进来伺候,免得拖累更多的人。周大人,你也退下去吧。你是我们大家的希望,你千万不能有事。”

    月华一句话说得周远有些汗颜,实话忍不住就想脱口而出。

    “小人不怕,食君禄分君忧,为娘娘赴汤蹈火那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言罢不由分说上前,执意为月华诊脉,确定就是同样的病症,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暂时斟酌了一个药方,交给香沉,命殿外侍卫去太医院将药重新抓了来。

    香沉心急如焚,只恨不能代月华受了罪过,自己跑到一旁偷偷地哭,整个清秋宫重新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

    月华染疫病的消息非同小可,很快传进了瑞安宫,陌孤寒心如油煎,焦灼如热锅蚂蚁。

    他这一日的确不好过,心里担心月华,却又被太后寻死觅活地拘束着。

    太皇太后也同太后站在同一壁垒,派人包围了清秋宫,坚决不让他靠近半步。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后跟前,泠妃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侍奉汤药这些琐碎事情自然由宫人或者是泠妃等人来做,太后允他在瑞安宫外殿里处理朝政,宣见朝臣,就是不能踏出瑞安宫一步,更不能靠近清秋宫。

    如今得到月华染疾的消息,他一筹莫展,有些寝食难安,傍黑掌灯时就开始轻咳,面色也不好看。

    太后刚刚听闻月华出事,心里正暗自幸灾乐祸,见他不适,立即有些心惊胆战,慌忙传令御医过来看诊。

    御医慌里慌张地来了,望闻问切,统统看了个仔细,也没有看出陌孤寒究竟是生了什么病症?但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憔悴模样,又明摆着就是龙体欠安。这御医左思右想,一时间就不敢做出诊断。

    太后心焦,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见御医沉吟不语,就愈加心慌意乱。这两日鼠疫一说,令整个宫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怎么能不担心?

    太后连声追问,御医诊断不出病情,就开始察言观色。太后的脸是焦灼的,皇上的脸满是倦态与病容,泠妃等几位主子也满脸关切,再看荣祥公公......正背转身子,冲着自己悄生眨了眨眼睛。

    他心里暗自“嘶”了一声:“皇上好似是内火攻心,再加上连日操劳,心神焦虑难安,所以火至肺腑,入肝脏,损肾气......”

    “太医,你就直接说是怎样一回事!如何医治?”太后听他绕得头疼,开门见山问道。

    太医用眼梢瞄了一眼荣祥,见他面上微带赞赏之意,就知道自己揣摩对了,信口道:“医治倒是不难,不过除了方子调理,皇上需要静养,必须静养。”

    陌孤寒慢慢地抽回手,淡淡地道:“太后有疾,朕当服其劳,怎可偷懒?荣祥,带太医去开方子,另外加些提神醒脑的药材。”

    太后立即就坐了起来:“都生病了还要强撑?若是身子虚弱,更容易被邪气所侵,玩笑不得。哀家自然有宫人伺候着,皇上赶紧歇着去。”

    陌孤寒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过是火侵六腑,咳咳......孩儿尚且年轻,过后调理调理就是,不必急在这两日。”

    “胡说八道!”太后恨不能立即撩了被子下床,将陌孤寒赶回寝宫里:“泠儿,送皇上回去好生歇着,你暂时辛苦辛苦,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好。”

    泠妃立即会意领命,脆生生地应下来,求之不得。

    “太后尽管放心,泠儿自当全心全意地照顾皇上,不敢分心。”

    陌孤寒一脸为难,推拒再三,见太后已经隐有愠怒之色,方才勉为其难,叮嘱了雅嫔与兰才人好生照顾太后,自己转身回了乾清宫。

    泠妃亦步亦趋地跟着,煎药奉茶,亲力亲为,殷勤备至。

    陌孤寒一口服下汤药,便躺在龙床之上,疲惫地合拢了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泠妃坐在脚踏之上,帮他将被子盖好,眼巴巴地守着,满脸柔情荡漾。

    陌孤寒睁开眼:“泠妃这两日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泠妃温柔地摇摇头:“皇上只管安心休养,妾身不累。”

    陌孤寒轻咳两声,满脸疑惑:“朕莫不是也得了时疫,你们伙同太医一同瞒着朕?否则如何这样小题大做?”

    “皇上多虑,太医不是说了吗,只是劳累过度而已。”

    陌孤寒摇摇头,吩咐荣祥:“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取些棉布过来,大家蒙了口鼻,免得传染。”

    荣祥依言而行,陌孤寒自己也取一块,将口鼻严严实实地蒙住,只余眼睛在外面。然后殷殷叮嘱泠妃:“夜色已晚,你想守在朕的身边朕不反对,也感念你的一片情意。但是你最好还是离朕稍远一些,一丈以外。”

    陌孤寒这样关怀备至,令泠妃有些感激涕零,信誓旦旦道:“妾身不怕,就算是果真有恙,能和皇上同甘共苦,正好亲尝汤药。”

    陌孤寒也不好再勉强,命荣祥放下锦帐,一会儿便呼吸均匀,沉沉地睡过去。

    泠妃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熬到三更夜半,已是夜深人静,荣祥再三劝解,也不愿离开,执意坐在脚踏之上,一动不动。

    夜间冷寒,纵然炭火烧得旺,仍旧寒气逼人。泠妃跟前的宫人水遥拿过来披风,冲着她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泠妃转身望了一眼床帐里的陌孤寒,对水遥低声道:“今日本宫侍奉皇上,夜里必然不能困觉,你回去将本宫未抄写完的经书拿来,今夜当通宵达旦,为太后和皇上祈福。”

    水遥点点头:“只是奴婢不识得字,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卷?”

    泠妃无奈地叹口气:“出来本宫仔细交代你,别在这里吵到皇上安寝。”

    两人一前一后相跟着走出寝殿,身后的锦帐一撩,陌孤寒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闪身从里面出来。

    一个一模一样的蒙面身影从梁上一跃而下,如棉絮一般落地无声,然后像一只野猫一样,迅捷地钻进了床帐里,盖上锦被,鼾声依旧。

    荣祥有些愁眉苦脸,压低了声音:“皇上一定要谨慎,保重龙体。”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满心焦虑,担心自家主子执意妄为,若是果真染了时疫,自己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陌孤寒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多嘴,含着威胁。

    荣祥立即缩缩脖子不再说话。

    听外间有脚步声响起,泠贵妃已经转身回来,陌孤寒一个闪身,立即从窗子里翻身而出,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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