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上所说的什么‘生性贤良、持躬淑慎’等,她自觉压根儿不沾边儿,唯独占了一个貌美罢了。

    彼时她还曾一本正经地幻想,莫不是某时某处,当今太子正是暗中瞧上了她的美貌,才有圣旨赐婚之事。

    当然,待进了东宫太子府后不久,她这份幻想便暗自破灭了。

    她尚且记得,当年赐婚的旨意刚下来,张家上下人等皆震惊不已。

    张彦暗下托了彼时他的亲家邓家去打听,隐隐听闻是钦天监与大国师断言她命格贵重,与太子八字极合,有旺国兴政之福泽——

    然而,后来发生的种种,却叫她常忍不住在内心腹诽——这究竟是哪门子的八字极合?

    片刻间,张眉寿想了许多。

    此时,正听面前的少年说道:“泰山地动,便是此一年。”

    张眉寿手下动作一顿,看向他:“我隐约记得,该是腊月里?”

    短短时日内,太子被废又因泰山地动而复立,这等大事她记不清具体哪一年,却清楚地记得彼时的氛围。

    那时似乎落了场大雪,却仍挡不住百姓们的欢欣激荡之情。

    祝又樘答她:“是腊月初六。”

    他本就记性极好,加之乃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大变故,更是记忆深刻。

    “你的腿……便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儿吗?”张眉寿将目光放在棋盘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

    上一世,每当天气格外寒凉时,他的膝盖总会疼痛,她悄悄问过怀恩,怀恩只道是有一年跪在雪中两日一夜,被伤到了根本。

    祝又樘颇为意外地看向她。

    提及地动之事,她先想到的,竟是他的旧病吗?

    女孩子正在落子,因此半垂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少年心底却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正是那时。”说起旧事,少年语气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笑意:“彼时六弟出事,众臣弹劾太子失德,因我不肯认,父皇便罚我跪在养心殿外——不巧的是,刚好落了雪。”

    张眉寿听得心底有些着恼。

    什么叫不巧落了雪?

    错的分明是诬陷他的人,和那些与宁家蛇鼠一窝,上蹿下跳的大臣们,和丹药吃多了的皇上——

    可便是她这个局外人,如今听来还觉得可气,他却丝毫不见情绪,倒像是被冤枉受屈的人不是他一般。

    张眉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皇上若是年尾要前往泰山祭祀,岂不十分凶险吗?”她岔开了话题,说起正事。

    “且看礼部将祭祀之日定于哪一日,若与初六相近,我必会设法劝阻父皇。”少年人语气不重,却似早已拿定主意。

    张眉寿听得并不意外。

    他心思纯正磊落,不管是否需要陪同,必然都不可能眼见皇上和众臣涉险。

    说句阴暗之言,这一世既无废太子之事——此番选择坐视不管,对他而言甚至是有利的。

    帝王前去祭祀,却遇泰山地动,到时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致使民心不稳,本就无甚作为的昭丰帝必然更会尽失民心。

    但面前的少年,并非不懂,也并非设想不到,只是不会这样做。

    “殿下打算如何劝阻?是否要预言地动之事?”张眉寿问道。

    她心中存了一份忧虑——

    少年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地动不比其它,需要提早疏散周围百姓。”

    上一世泰山地动,致使近千名百姓丧生。

    于他而言,这是无需去选择考量的事情。

    “殿下可曾想过,贸然预言地动,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张眉寿问道。

    “无妨,一时聒噪罢了,事后总会平息。”

    祝又樘似是恐她担忧,半是玩笑地问道:“莫非没有太子被废,泰山当真就不会地动了吗?”

    他虽自诩为君还算尽心,可倒也不会真将自己看做真龙转世。

    张眉寿也笑笑,心中却有些没底。

    按理来说,天灾之事,当不会有变更——

    可经历了重生这等玄乎之事,许多事情,却是叫她不得不去信一些。

    古往今来,天灾向来被视为某种预警,或帝王不够贤明,或灾星乱世……

    面前之人,既有为君之智,又有容人之量,更擅用人之道——当起明君二字,无疑是绰绰有余的。

    前世那泰山地动,谁又能万分确信同他被废当真没有一丝干系?

    张眉寿知道自己想得过分玄乎了,甚至此事若放在另一人身上,她都不至于如此谨慎多疑——

    “殿下要做,只管去做便是。”

    张眉寿在心中道了句——罢了,总归想得再多,这决定也不可能更改。

    是以,又道:“若殿下须我相助,让老于知会一声即可。”

    既是劝不住,也不可能去劝,那便收起多余的忧虑,尽力陪他一同将此事做成便是。

    到底论起做神棍,她的心得也颇多。

    少年闻言,眼中笑意愈深,凝视她片刻,适才点头,温声道了个“好”字。

    “该殿下了。”

    张眉寿笑着提醒道。

    祝又樘回过神来,去看棋盘,却是微微一怔。

    这……竟是他布的棋吗?

    “下得极好。”他笑着称赞了一句。

    张眉寿反道:“是殿下走神了。”

    她以往可是听伯安哥时常吹嘘‘他家殿下’下棋时,便是走神,也能稳赢——那幅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是连输都输的十分光彩。

    祝又樘含笑点头:“是我走神了。”

    他这是第一次同小皇后下棋。

    ……

    堂外,阿荔看了一眼抱臂站在廊下打瞌睡的棉花,遂往清羽身边走了两步。

    “既然横竖找不到机会,就算了吧……那药,你丢了就是。”她小声说道。

    清羽看向她。

    “又不下药了?”

    他都快铺垫成功了!

    阿荔“嗯”了一声,道:“不止是不下药了,是叫你不必试了。”

    她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知道十分不合适,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因此这些日子常是良心难安——这几日跟着姑娘又读了些书,想了想,还是算了罢。

    便是他骗自己,那就全当他眼瞎好了,她何必非得揪着去弄清楚,到头来还得对他心存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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