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未站在甬道上,而是穿过甬道一侧栽种着的几株桃花树,来到一座假山之下,正弯身打量着什么。

    那是刘福带来的人,且算是他一手提拔到司礼监,颇为得力的心腹。

    “福公。”

    那名太监出声唤了一句。

    刘福察觉有异,遂走了过去。

    “这处假山下的土,似乎不久前刚被翻动过。”太监低声说道。

    刘福低头看了看,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是被特意踩实过了,但是否被翻过,从土壤的颜色的深浅上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

    “挖开看看。”

    刘福当即吩咐道。

    “是。”

    太监招了其他两名小太监过来,取了小铲,将此处挖开了来。

    确是新翻过的土,踩得再实,也极易挖动。

    “福公,下面埋了东西。”

    刘福道:“小心些,取出来——”

    太监放下手中铲子,改用了手挖,不多时,便取出了一小团被深蓝色棉布包着的东西来。

    “福公——”

    太监将其上沾着的土壤大致抖落,便交给了刘福察看。

    刘福正色接过。

    深蓝色棉布布质粗糙且寻常,不像是宫中贵人会用的东西,因此若想顺着用料材质去查,必然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刘福脑海中边快速地想着,边将棉布打开了来。

    只见其中包着的,赫然是一粒约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丸。

    且随着他打开的动作,隐隐有一股淡淡香气在四下传开。

    出于谨慎,刘福未有凑近鼻间去嗅,但也可以大致确认,确是这药丸散发出的香气。

    “这莫不是香丸不成?”一名太监在旁轻声猜测道。

    刘福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真是香丸就好了——

    但若是香丸的话,也不会被埋在这半隐蔽之处了。

    “交给太医查验。”刘福将东西递给了心腹太监。

    太监接过,去寻了在东宫小厨房中正仔细查验着的薛太医。

    约是半刻钟的工夫,薛太医便找到了刘福。

    此时,刘福正在殿中向祝又樘细禀着事情的前后经过——

    祝又樘点着头。

    刘福同他说的,正是他需要打听的。

    “殿下。”

    薛太医走了进来,神情复杂地向祝又樘行礼。

    “太医不必多礼。”少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薛太医悄悄看向刘福。

    刘福道:“薛太医有话直说便是。”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到底最后都是要摆在明面上的证据——

    薛太医已是一头冷汗,说起话来亦不大利索:“这药丸……与六皇子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毒。想来,那点心上的毒粉,极有可能是类似……类似此等药丸研磨而成。”

    至于药丸的香气,研磨成粉之后必然减淡,又被点心的甜腻之气遮掩,故而在长春宫中并未留意到什么特殊的气味也并不奇怪。

    他话说的还算隐晦,可在场谁又会听不明白。

    既是同一种毒,又是这般罕见的毒,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今早六皇子从东宫带走了有毒的点心,东宫为了防止被查到线索,匆忙之下将毒药埋了起来——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真相’。

    “吾知道了。”

    祝又樘看了一眼薛太医手中捧着的药丸,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薛太医:“……”

    知道了?

    太子殿下竟然就这么一句话?

    这种情形下,不是该立即辩解才对吗?

    为何有一种太子根本还不知道此事严重性的感觉?

    刘福躬身,朝着祝又樘行礼:“那奴才就先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却听少年开口说道:“不知这药丸,可否留下一部分?”

    刘福怔了怔,而后道:“殿下若有需要,稍留下些也无妨。”

    说着,看向薛太医:“有劳薛太医将这药丸分些出来,少量即可——”

    此处的少量,指得自然是不会伤及性命的分量。

    薛太医心领神会,从药箱中取了一只长柄细银勺出来,将药丸分出些许,以布巾包好,呈到了祝又樘面前。

    内监上前接过。

    祝又樘看着二人,道:“有劳太医和刘公公了。”

    “殿下言重了。”

    刘福和薛太医再次行了礼,退至殿外,遂带人离开了东宫。

    “刘公公,您将那毒药留给殿下……此举怕是不合规矩吧?”出了东宫,薛太医抬起衣袖擦了把冷汗,小声说道。

    刘福不以为然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者,那些许毒药又伤不得人。殿下光明正大地要,咱们光明正大地给,也不算是不合规矩。”

    薛太医张张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反正给都给了,总不能再要回来,多说无益了。

    刘福一路回到养心殿,向昭丰帝禀明了前后经过,及太子的反应。

    昭丰帝紧皱起眉头。

    “太子倒是沉得住气。”

    刘福侍立一旁,没有接话。

    皇上这话里,兴许是有两重意思。

    “先将东宫看守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昭丰帝道。

    哪怕他内心不愿相信此事是太子所为,可眼下物证在此,也不得不依着规矩来查办。

    刘福应下。

    “等等——”昭丰帝忽然将人喊住,问道:“太子真的什么都没说?”

    “太子殿下只问了些六皇子的情况。”

    昭丰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只问了些六皇子的情况,没有慌张,没有承认,也没有辩解——

    “他也没说要见朕?”昭丰帝到底没忍住,问出了最想问的一句话。

    “倒不曾……”刘福如实答道。

    依他来看,殿下没说要求见陛下,应当是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殿下此时应当很忙,有许多事情需要去思索、去做。

    殿下冷静沉稳,却显然也不是遇事只会坐以待毙之人。

    昭丰帝莫名有些生气。

    太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想不想好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太子岂止是不哭,干脆是连凑都不肯往他跟前凑!

    如果不是他做的,难道不该要来求见他这个父皇,一通喊冤解释才对吗?

    太子太冷静了,倒衬托得他太沉不住气。

    还是说,冷静是假,吓的不敢面对是真?

    可这种大事,总要听听当事人的话,才能下决断吧!

    “传太子来见朕!”昭丰帝没好气地道。

    刘福:“是。”

    这应当就是第二个原因所在了——

    便是太子不来,皇上也会忍不住传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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