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骆先生与殿下,也是旧识吗?

    毕竟二妹方才说了,要带骆先生见一位故人。

    眼见着前厅就在眼前,张秋池一时未能再多问。

    几人在厅中等了约半刻钟的功夫,就见缩着脖子,双手揣在袖筒内的夏神医,在老于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到底是江南人士,头一遭在京城过冬,自进了腊月起,几乎就连吃喝都不曾离开过被窝了。

    老于将人送到,朝着张眉寿的方向行了一礼,便未有再跟进来,而是转身离去了。

    虽说地一早扫完了,可这会儿还要忙着做午饭。

    夏神医抬脚步入厅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那里的骆抚。

    却是眼神疑惑地注视了对方片刻。

    此时,站在一旁的张眉寿,开口向张秋池说道:“大哥,这位是夏伯父。”

    张秋池听了,便朝着夏神医的方向揖了一礼,语气谦恭有礼:“晚辈张秋池,见过夏伯父。”

    夏神医却没分得出心思来看他,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而后快步走到骆抚跟前。

    头一句便是:“……你这头发,怎么长出来了?!可是叫我险些没能认出来!”

    说着,就抬起了手要去拨弄骆抚头顶上的发髻。

    他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骆抚快一步将他的手打掉,没好气地道:“你一个疯子都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就非得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以前他是没有头发的吗!

    只记住眼前他翩翩倜傥的模样不好吗?

    夏神医闻言脸色不善地在椅中坐下:“你来京城作何?若是想帮着做说客,还是休要多费口舌了——”

    “说客?”骆抚面露不屑之色,嗤笑了一声。

    脸上是大写的“你不配”。

    一旁的张秋池听得不知如何形容这场面,不禁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二妹。

    这就是二妹口中,骆先生的那位故人吗?

    从二人短短几句对话间大概可以猜到,二妹请骆先生入京,似乎就是因为这位夏伯父——

    可……骆先生当真不是特地进京和人吵架来了么?

    前脚刚将宋老太爷气得请了郎中,后脚又和这位故人吵上了……

    张秋池忽然有些替自家二妹感到头疼。

    眼见二位长辈都已落座,张眉寿此时才跟着坐了下来。

    她固然有些怀疑骆先生有收了钱不办事的嫌疑,可眼前这局面……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料想到。

    毕竟之前就已经显露出这方面的迹象了。

    “这宅子的主人是谁?”骆抚随口问道。

    “我家公子姓朱。”一旁的仆人笑着答道,浑然不在意对方和夏神医方才的言辞交锋。

    在这个宅子里待久了,这等小场面已经不足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姓朱?”骆抚掀起眼皮看向张眉寿,旋即皱眉问道:“这家主人怎也不出来见客?”

    上门即是客。

    更何况他多少还是个书画大家——平日里多少人排着队想要一睹他的英姿都根本没有机会呢。

    年轻仆人刚要作答,却听得夏神医在前头冷笑一声,道:“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什么贵客了不成?被请着进来,吃了人家的茶,还要主人亲自赶来见你——怎么,要不要让人家再帮着你掏耳朵洗手,念诗哄你睡觉?是不是如此才能算得上招待有方?”

    骆抚不甘示弱:“好过你在这儿蹭吃蹭喝,刻意为难,装无赖不给人办事来的要强!”

    “你——”

    夏神医刚要再还嘴,余光瞥见在一旁落座的少年,声音却忽地顿住。

    他猛地转头朝着张秋池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张秋池不明所以地怔住。

    夏神医手中一抖,握着的茶盏子眼见就要脱手。

    张秋池因与其对视着,此时便早一步察觉,见那茶盏子有要跌落的迹象,连忙起身两步上前,欲替其接住。

    少年人将双手落低了些,堪堪接住那只珐琅茶盏。

    这套茶盏显然并非凡品,若缺了一只,即便殿下不怪罪,却未免不美——

    只是茶盏固然是接下了,那尚有些烫的茶水却洒溅的到处都是。

    张秋池正要问一句“夏伯父可有被烫着”之际,对方却蓦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啪!”

    少年人极不容易护住的茶盏,在这猝不及防的动作之下,仍是跌在地上碎裂开了。

    张秋池顾不得去惋惜心疼,就被夏神医惊异困惑的眼神慑住。

    “你是谁……”夏神医神情异样地问道。

    “……”

    张秋池察觉到了异常。

    方才他分明已经自报了姓名,二妹也已道明与他的关系——

    张眉寿微微皱眉,起身上前。

    看来夏伯父这是又犯病了。

    “你可认得一位叫夏知的女子?她的手臂上,有一块儿月牙形的胎记!你是她什么人?”夏神医神情激动地问道。

    “伯父,晚辈不识此人……”张秋池摇头答道。

    “姓夏的,你又发的什么疯——”

    骆抚见状也上了前来,一把将骆抚的手拽开了来。

    张眉寿拉着自家兄长站远了些。

    “奇怪,奇怪……”

    面对骆抚的骂声,夏神医却看着张秋池不住地喃喃起来。

    “明明不像……”

    明明不像的啊。

    随着这些低语声,他的神情也越发茫然浑噩。

    “张丫头,你们都先回去——”骆抚一副担责的语气,按着夏神医的肩膀,皱着眉正色道:“放心,我先看着他就是。”

    这老东西有时发起疯来什么丢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恼极了连自己都打。

    万一吓到孩子们就不好了。

    张眉寿却看向骆抚,眼神中含着印证之意。

    夏神医犯病是常见之事,这别院里住着一位大夫,她倒不担心什么。

    但她不想耽搁正事。

    骆抚会意地点头,低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吧。”

    真是的,他又不是那种不上道儿的人。

    张眉寿略略放心下来,转头向年轻仆人吩咐道:“有劳替骆先生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年轻仆人连忙应下:“是,小人必然尽心招待。”

    张姑娘带来的客人,便等同是公子亲自带来的——这点儿眼色他还是有的。

    张眉寿朝着骆抚和夏神医矮身行了一礼,便与自家兄长一同离开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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