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森严肃穆的神池县衙,此时灯火通明,数十个兵丁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按着长矛,分立两侧,县衙门前大街上聚集了里一层外一层的民众。

    他们都是神池县里的居民,下午黄昏时见李璟承诺归还官军抢走的财物,他们回去思量一会,眼见这部流寇似乎与听闻中的不同,入城之后,只抢大户不劫小民,军纪虽然不是很严格,但是没有破门而入的,他们在那些个穿着盔甲的监督下,只是找没人的大户人家驻扎。

    连晚上这顿埋锅做饭,也是多做许多,李璟见粮草充足,又想收买人心,正好官匪的暴行刚刚发生,对比起来特别强烈,所以宁愿放弃一部分粮草,也要给城里的居民留下一个好印象,特意吩咐在城里设了八个施饭点,任城里居民取用,县衙门口,正是最大的一个。

    又为了防止人性自私,怕他们多拿回家藏着,特意只许每人定额,管饱就行,那些个居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将信疑信的上来,见还有肉,不由口水直咽,顾不得有些人的劝阻,从家中取了碗筷来,满满的打上一大碗,就在一旁吃着。

    其余的人一瞧,眼见那些个兵丁说的是真的,哪里还不赶紧回家去取碗筷来吃,用饭间,有那胆大的,凑上去与那兵丁闲聊,询问他们这路人马平日里生活的如何时,兵丁初时还有几分警惕,但到后头,除开不知道的和特意吩咐不许说的,其余的全叫说了出来。

    “你们真的和大人们吃一个样?”有一个凑上来的城中居民表示不信,要知道他隔壁的商家,有几个小铺面,请了几个长工,可小气呢,每日自家单独用饭,不时还有点小酒喝着,那长工伙计的饭食,喂猪还差不多呢,都不见几分油水。

    那兵丁想都没想,张口就说,“可不是啊,咱们大人,才叫一个菩萨心肠,叫把咱们当个人看,不仅不打骂咱们,给咱们发了二十亩地,嘿嘿,都是上好的水田啊,还每个月足额发饷,白花花的银子,是一分不少啊。”

    这话说的,好像自家真的领过一样,可是李璟麾下,就老一队的自家乡族领过银子,其余的压根就没发过什么银子,再者缴获归公,他们也没拿到什么钱,跟随李璟最大的动力,就是李璟给每一户参军的农户分发了二十亩地,每年只需交纳三成税赋,就没有其他的负担。

    不过,这并不妨碍这兵丁的显摆,反正听清河李氏参军的人说过,当初每人都领了一两银子的军饷,李璟也不时冲下边兵丁透露过等到稳定了,每人也发军饷,按照李璟的为人,这肯定是足额的,况且现在的日子,实在叫这兵丁生活在梦幻中,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一个此刻正在舔着碗的汉子眼见他说的眉飞色舞,不屑的说了句,“你吹牛的吧,刚才还说发了二十亩地,这会又发银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诶哟,我可说你了,咱们晋中汉子,啥时候走过嘴?”这兵丁受了李璟的恩惠,往日里还有幸和李璟一块坐在地上扯过几句话,哪里肯依,顿时急了,只是自家是真没拿到银子,没有可以显摆的,思来想去,急的不行。

    最后,直接咬着牙伸出自家吃的肥壮有力的胳膊,“瞧见没有,有肉!你这苦哈哈,瘦不拉几的,浑身上下就剩层皮了,说个鸟!”

    那汉子一时语塞,仔细瞧着这兵丁因连续吃了半个月的肥肉,而渐渐壮起来的胳膊,顿时没了言语,在旁人嬉笑的眼神中狼狈的退了下来。

    一边拿着被舔的一尘不染的碗,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说是家,也就是半间屋子,等到了家,将碗放下。

    就无神的坐在家徒四壁的房中地上,瞧着自家混迹的悲惨模样,咬着牙打起精神来,“干他娘的,凭啥我就每日卖着苦力,一天就赚三十个大钱(注,无地的农民也要交税),吃不饱,穿不暖的,就方才那样的,我若是吃饱了,一个能顶三个,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好,当个没卵子的抗枪短命鬼也不是坏事。”

    刚才这兵丁的话语,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这人本是农户出身,无奈耕作无地,又嫌乡族欺压太甚,索性在本县干起了苦力活,每日到能拿个二三十钱,加上家中无其他人照料,总算能勉强过活,如果李璟不来,他也就认命了,可是实在是土地的诱惑,让他深深眷恋。

    这样想着,狠狠的扯了扯身上破旧的汗衫,直接摔门出去了,也不遮掩,反正自家也没谁来偷,连抢劫的官匪见了他家扫视一眼就走,哪有什么像样的家什。

    只是走到方才那兵丁的位置,见左右还有一圈人在询问,抹不开脸上去,只是扫视一眼,见附近还站着几个兵丁,寻了个面善的上去瓮声瓮气的问了句,“老爷家可还曾招人做吃粮的?”

    那兵丁闻言一愣,惊疑的瞧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冲后头一个兵丁叫唤道,“伍长,这有个想要投军的。”

    那伍长却没感觉奇怪,就这会功夫,好几个投军的都叫他领到县衙里去了,这会直接上来,围着这汉子绕了一圈,发言问道,“叫啥名啊,哪里人?”

    这汉子眼见来了个老爷,也不知道伍长是啥意思,琢磨着是个官,赶紧想要行礼,只是叫那伍长止住,“别,咱们这里不兴这套,你这留着给队官吧,赶紧说说,为何要从军啊。”

    “我叫赵大牛,就这里人,吃粮不为别的,就为吃饱饭。”这汉子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担心伍长不收,直接握拳一挥,“你看,我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那伍长瞧着赵大牛软绵绵的挥舞着拳头,好一阵无语,眼前这人,也谈不上什么魁梧,中等个子,有些瘦弱,不过眼下听上头说,马上就要占领更多的地方,急需人手补充,当下也不怠慢,反正进了自家门,操练一番就行了,自家进队伍时,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如此,直接说了一句,“本地人,好,直接寻县衙守门的说去。”……

    县衙里,李璟并着大队在外头用过饭,就招来李瑁等人商议军务,等到李璟将部队分为野战和屯田两军时,大伙都点头赞同,毕竟走到这地步,没钱没粮可不行,屯田营正好劳作,补充军需。

    不过等到李璟开口屯田军发田土,野战军不仅给田,还每月额外给一两军饷时,李瑁就出来进言了,只见他担忧的说道,“主公,咱们失而复得的那批财货,有现银足足七千多两,若是要发军饷,倒也能凑合,可是这月发了,下月如何去找?”

    谭武经过这么一下午的思想转变,总算默认了斩杀冯行满的作法,但心底还是有几分芥蒂,不过谈及军务,还是忍不住出来道,“是啊,主公,银子这么个用法,也不得海了去了,要知道咱们现在兵马足足五千多人,一月就得五千两银子,我的乖乖,一年下来,可不得几万两啊?!”

    若说这算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懂得,李璟回想昔日赵默笙算卖田的银子时,到此刻仍旧发笑,好在在山上突击学习一阵,倒也能明白个大概,最起码眼下谭武不是能知道一月五千,一年几万了吗?

    “事情不能这样算,得一分为二的看,咱们席卷数县之地,那些大族的占地不说多了,少的数百亩,多的数千亩,咱们一路杀过去,土地只会越来越多,但是需要把守的地方更多,若是都分土地,那谁人愿意背井离乡再去作战呢?!”李璟只说这事,就叫大伙闭口不言了。

    是了,这话算是说在点子上了,自古以来银子和土地就是募兵的不二法门,但是给予土地了,就需要人去耕作,当兵吃粮的,自然是家中主要劳力,平日上阵,总归担心自家土地无人耕作,若是守土作战还成,以保家为号,自然能调动军队的战意。

    但要是出远门作战,担忧田土不说,没了别的刺激,军队的战斗意志自然不强,这时候,就需要银子来刺激了,实实在在的钱,才是建立野战军的不二法门。

    眼见大伙都没有异议了,李璟这才补充着开口,“往后,每县设守备营,以三个都六百人计,优先分田,每人给田十亩,额外每月给银两分,没有从军的,只给五亩。而现在各营,作为野战营,每营三个主力都,一个预备都,每人给田二十亩,再每月额外给银一两。”

    这样说完,又见李富贵有话想讲,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直接点了他的名,“你又何话,直接说来。”

    李富贵瞧了瞧左右,咬着牙说了出来,“主公,这次咱们李氏一族也死了三个,他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叫死在战场上,往后家中没了依靠,这。”

    说道后头,无非想要李璟拿个话出来,毕竟大家都是亲族,为了李璟卖命,如今死了,家中的妇孺都在,想那日他将李三才家的遗孀和孩子都承诺照顾,也想着叫李璟一块照顾得了。

    李璟听到这话,再看沉默的众人,心中一突,自家终究还是分身乏术,不能一一照顾到,这伤亡的抚恤,怎么能少,长此以往,军队的战力如何保证啊,这样想着,立即开口斥责道,“糊涂,难道李氏是我的亲人,那些兵丁便不是了吗?!”

    只这一句,叫在场所有的校尉以上众人心底燃起了希望,难道李璟还想管上所有人?

    果不其然,李璟只高声道,“将今日算上,但凡背上无伤者,未有溃逃着,死了的,每人每年给三两银子,有家的另给良田五亩,减税两成,以十年计,但凡伤了无治的,每人每年给二两银子,良田三亩,减税一成,以五年计。”

    又详细解释了一番,溃逃的自然是逃兵,死了白死,背上有伤的,几乎都是接战时也溃逃了,不然军阵军阵,一意向前,背上哪来的伤口?这样的,自然要仔细甄别,如果确认是逃兵,自然也不会发抚恤。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虽说现在的田土都是抢来的,但是等到和平年间,这买卖一亩田土,就需四五两,这还是山西旱地的价格,五亩良田算上减免的赋税十年下来,再加上十年分给的三十两就是七八十两银子了,而官军边军阵亡一个,朝廷才给二三十两银子,层层克扣下来,估计到手也就十来两,哪里比的上李璟这个。

    听到这里,原先在明廷军中干过的,各个喜形于色,手舞足蹈,从此心中无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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