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不知道赵朔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隐隐腾起不安的错觉。可他的怀抱是这样的暖,暖得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事实上,日日面对着这样的绝世风华,她还是忍不住会窃喜着。

    她有时候在想,她跟赵老九算不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赵老九若是没有她这样的牛粪,这鲜花哪能这般骚包?哪能过得这般活色生香?这么想着,心里瞬间平衡了很多!

    下马车的时候,夏雨抬头望着正红的朱漆大门,顶端的“镇远侯府”匾额,象征着无上荣耀。多少人倾尽一生,却可望而不可及。

    “多看多听,少说话,懂?”赵朔牵起她的手,抬步往里头走。

    如今怕是全京城的人都该知道,当今圣上的九皇叔,睿王赵朔,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牵着他的小内侍到处走。折了茂王府的梅花无数,凑了王公大臣家的热闹不计。

    夏雨不说话,跟着他往里头走。亚双边亡。

    她原就不懂什么规矩,除了日常行礼,别的一概不知。赵朔愿意牵着她,她就愿意跟着他。走哪,她都不在乎。何时他放了手,她就一个人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朔也不要求她知书达理,知书达理的是大家闺秀,可不是他的小流氓。

    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小流氓,偶尔耍耍性子,偶尔他生气。还会过来哄着。换做大家闺秀。只怕脱簪请罪还来不及,怎么会哄人呢!偏有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还能爬到他头顶上去,不笑逗你笑,日子过得何其有滋味。

    热热闹闹的镇远侯府,喜气洋洋的气氛,能传染。

    原还心情郁结不知该如何面对疏影的夏雨,早将愁绪忘到九霄云外。一见桌案上摆放着美味佳肴,精致的点心和瓜果,眼睛都亮了。

    赵朔岂会不知她的心思,直接拿起一盘递给她,“不够再拿。”

    夏雨嘿嘿的笑着,包着点心盘子,拉着他坐在花园里的小亭子里。见着是赵朔在场,寻常人岂敢上前打扰,都避得远远的。

    嚼着美味的点心,夏雨笑得眸若弯月,“好吃!”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嫌弃的打量着她,却也不肯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低哑冷嗤,“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睿王府没饭吃,亏待你了。”

    “以后没饭吃,咱就来镇远侯府吃点心,好吃!”她没脸没皮的模样,让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又敛了脸上的笑意。不远处有不少的官员到场,他自然要摆出一副肃正之态,不似在养心这般随性。

    他想了想,还是不自觉的抚上她的发髻,竟顾自呢喃,“这样吃,还是这样瘦?”

    她一笑,“爷让我每日抱着你后院小金库里的”

    “休想。”还不等她说完,他直接丢了她一记白眼。

    夏雨撇撇嘴,“小气鬼。”

    “这样的婚事,到底是草率的。”赵朔轻叹了一声,环顾四周,“你喜欢吗?”

    她抬头瞧了一眼,“不喜欢。”

    他蹙眉,“你也嫌不够热闹?”

    夏雨摇着头,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盘子,起身看了看四下,而后挠着后颈道,“是太热闹了。成亲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亲朋好友见证即可!你看那些文武百官,无亲无故的都来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他问。

    “我娘说,男人若是心中有你,即便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大红嫁衣,他这辈子还是会珍惜你,拿你当成手心里的宝。如果男人心里没你,纵然你十里红妆,还不及眉心一点朱砂。”夏雨拭去唇角的点心碎屑,笑呵呵的望着他,“我以后要是成亲,不要十里红妆,我只要十里桃林开满桃花,夜里可以放好看的焰火,叫上几个亲朋好友,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就好了!”

    赵朔不解的望着她,“女子,不都喜欢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吗?”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想要的是让自己心里舒坦。大街上八抬大轿,你不觉得人家跟看猴子骑羊一样吗?我喜欢自由自在!”夏雨坐在亭子的栏杆处,双腿悬空晃悠着,含笑看他。

    她的笑,永远都是这样富有渲染力,极具亲和力。

    眸若弯月,明眸皓齿,就这样笑吟吟的看着你,不带一丝杂念。干净而澄澈,让你只一眼,就愿意随她而沉沦。即便她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天赋才华,稀松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可他也就喜欢看她这样笑,想笑就笑,何其自由自在。

    赵朔起身站在她身旁,“你所谓的自由,是指什么?”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有说不的权力。”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说不的权力

    小丫头口气不小,就连赵朔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说“不”的权力。可她既然想要,只要他能做到,他尽量去争取。

    当然,这个他就不必告诉她了。

    藏在心里就是,这是男人的事。

    新夫人入府之后,谢蕴一身红衣,当着众宾客面,与新夫人三拜天地。夏雨远远的站着,但依旧能看得清,谢蕴一脸的不愿意。

    妾室疏影,是没有资格上堂的,所以此刻应该在流澜里一人独守空房。

    今夜是谢蕴娶亲的新婚之夜,理应留在新夫人的房中,共享百年之好。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可谢蕴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夏雨觉得,他这颗心怕是留在了疏影的身上,对于新夫人而言,是件多不公平之事。

    想到这儿,她忽然扭头看了身边的赵朔一眼。赵朔也要娶亲的,娶的是叶尔瑜。而自己呢?这似乎对叶尔瑜而言,也有些不太公平。可转念一想,好像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叶尔瑜只是个名分而已。相爱的人如果不能在一起,那算什么好事呢?

    强扭的瓜不甜!

    新夫人送入洞房之后,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

    夏雨是唯一一个作为内侍而坐在赵朔身边的。你要知道,赵朔的席位摆在一品大员之前,她坐在赵朔身边,几乎是直接凌驾于一品大员之上,等同于王妃之位。

    谢环似乎早就料想到了这点,所以在给赵朔置办席位之时,顺带安排了夏雨的位置。

    百官早已见惯不怪,所以也没有多言。

    虽然偶有微词,但也不敢明着说。

    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就不必揪着不放,免得到时候咱们这位爷动了气,给你使绊子,这头上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的。

    肃国公未至,暂由义子东方旭前来。

    太后娘娘身体微恙,皇帝仁孝长伴病榻前,也未能前来,交由东方青前来贺喜。

    梁以儒送了礼,但是也因为身体抱恙而未能到场。

    其实各自都心里明白,妻妾同迎本就有些不合礼制,但谢环是谁,一言九鼎之人,言出必践,所以谁也没有多话,私底下还是会觉得镇远侯谢蕴不识大体,不谙礼数。

    对于谢环走后这谢将军的归属权问题,朝廷上一直相争不下,皇帝无大权,谢环又与东方越据理力争,死活不肯交付十数万谢家军的兵权。

    所以此刻的镇远侯府,正处于极度尴尬的边缘。

    兵权这种东西,交出去了,就意味着很多权力重心的转移,以及整个家族的未来前程。

    百官们私底下议论着,这兵权若是交给了谢蕴,以谢蕴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肃国公府吞并。是故,好多人都在观望着,要么看谢家的笑话,要么等着依附肃国公东方越。

    谢环扫一眼到场的文武百官,虽说自己还没走,可跟走了几乎没什么两样。不少文武百官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未能前来,席位上空了不少。

    “郡主?”青云低语。

    谢环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七皇子元灏在旁饮酒轻笑,“侯府的婚宴果然是热闹,这么多人都赶着来镇远侯府贺喜,郡主的威信真是不容小觑。”话语间的嘲讽,不言而喻,“只不过腾出了这么多的空位,可怎么好呢?那么多的饮食浪费,真是可惜!”

    谢环一笑,扭头瞧了元灏一眼,“到时候都让七皇子殿下打包带回去,慢慢享用。”

    站在一旁的哈图低头勾唇。

    元灏不说话,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本就是镇远侯府的事,谢环还没过门,还轮不到大夏之人说话。赫里讽笑两声,这二人现在就斗了起来,将来回到大夏就更有好戏看了。

    这般针尖对麦芒,实在是太和他的心意了。

    说是喜宴,可谢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一个人闷头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还不到半晌就喝的醉醺醺的,拿着手中的杯盏到处敬酒。最后干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手中的酒杯都被掼碎。

    “来,举杯同庆白首宴,哪知旧人泪满面。”他仰头大笑,可眼底却是噙着泪。

    他应该很难过吧,娶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夏雨垂眸,握着杯盏的手,凉得惊人。

    赵朔握住她的手,“这样凉,可是冷了吗?”说着,便让她靠近自己一些,与自己肩并肩挨着,“不舒服吗?”

    她摇头,端起杯盏,将杯中之酒饮罢。

    “侯爷醉了,送入洞房吧!”谢环冷着脸起身。

    “谁说我醉了?”谢蕴想推开身边的家奴,可他醉了,手脚不稳,哪有这样的力道。被人左右挟起,快速的架往新房。口里却念念不忘,“送我去流澜我要去流澜疏影”

    宴席上噤若寒蝉,谁也没说话。

    商正上前向谢环敬酒,“得蒙郡主不弃,家妹能嫁入镇远侯府,伺候小侯爷,是青鸾的福分!”

    谢环轻叹一声,含笑回酒,“你放心,青鸾嫁入我镇远侯府,我必不会亏待她。我已上疏折子,将这十数万谢家军暂且交付青鸾手中。青鸾文武双全,从小随军,是你一手带大,我信你!所以我想着”她环顾众人,掷地有声,“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执掌三军令。”

    此言一出,底下人瞬时窃窃私语。

    让一个女人来执掌十数万谢家军,难道要让他国觉得我大燕无人吗?

    “郡主莫非是醉了,说的醉话吗?让一个黄毛丫头来执掌三军令,未免也太过儿戏。谢家军虽然是郡主一手编制至今,可好歹也是大燕的军队,这主帅调度怕是也轮不到郡主一人做主吧?”东方旭冷飕飕的开口。

    元灏也跟着嗤笑,“想必大燕朝无将可用了,都要换做女人上战场,浴血奋战了。”

    底下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一时间场面有些沸腾。

    夏雨嗤鼻,骨子里的那股倔强瞬时涌上了脑门,“女人怎么了,郡主也是女人,你们谁敢跟郡主过招?没有女人,男人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再说了,郡主是女人,不照样打得你们大夏哭爹喊娘的?女人哪里就低人一等?当今太后女人,你们的妻子是女人,你们的女儿也是女人!女人招谁惹谁了,让你们这样瞧不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看不起女人,何苦要从女人的肚子里蹦出来?”

    一番话,说得格外滑稽,没有太大的营养成分,却也让人无可反驳。

    赵朔揉着眉心,扶额不语。

    虽然说得有道理,可这场面,不宜她这个内侍出面。

    人家郡主还没说话呢,她这睿王府的内侍就迫不及待的出来打抱不平了,唉还一口一个男人,一个一口女人!

    他真想说,你没瞧见,你自己还一身男儿装吗?这不是自己打脸,还打了赵朔的脸。

    若非碍于赵朔的颜面,这文武百官怕是要暴跳如雷的。

    谢环跟着一怔,她没想到,百官质疑的时候,没有人替她出头,反而夏雨身份卑微的内侍,竟敢仗义执言。虽然是不经大脑的举动,可颇得谢环的心意。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有勇气的人。

    沙场上那是无可奈何,可面对百官,夏雨原可以保持中立,因为她有睿王爷,什么都不必搅合进来。可偏偏,大出意料。

    而那一番话,说到了谢环的心窝里。

    骂也骂得痛快!

    怕是睿王爷,也不会这般毫不留情面的骂文武百官一顿吧?

    夏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犟着脖子,毫不躲闪文武百官尖锐的目光。想了想,她干脆走出去,站在了宴席中央,“你们都瞧不起女人,试问谁不是妈生的?有没有人,是从爹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敢问诸位大人,你们喜欢贤妻良母,还是母老虎?”

    这话一出口,随即有人爆笑当场。

    这不是废话吗?

    “戏文里说,后宫不宁则天下不宁。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你们敢说女人不重要?没有女子在后院给你们撑着,让你们回家有口热饭吃,你们觉得还能披着一身皮站在这儿瞎嚷嚷吗?”夏雨一身的流氓痞子性,梗着脖子的模样,倒跟天桥下说书的有的一拼,就差手上的醒木一拍了。

    赵朔轻叹一声,双手托腮望着抵在席上,饶有兴致的瞧着自己的小丫头,在文武百官面前,卖弄着她那少之又少的墨水。所幸,这丫头的脑子灵活,这头说不下去了,转而就换了话题。

    “古有嫘祖惊世,无容无貌,却有着济世活人之天德。又有妇好贤德,美名传。再有湘竹斑驳,娥皇女英共携手。敢问诸位大人,这些可都是女子典范?可都为天下立过大功?我是个小小奴才,无德无貌,不敢与各位大人想比,可还是要冒昧的问一句,诸位大人为这大燕江山,可立过什么惊世骇俗之功?”

    夏雨这话问的,谁都没有再吭声。

    朝廷命官在朝为官,有的纯粹是混混日子,做做样子。然后谋得子孙福荫,让自己的家族能光耀无限。至于对这江山社稷嘛却是也没什么大的功劳,都只是做自己的本分而已。

    “再请问,咱们郡主对这大燕江山,可算是大功?”夏雨抱拳,这姿势,俨然江湖之流,抬手落下之间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平素的拖沓懒绵绵之态。

    这是赵朔第一次看见夏雨,撑场面。

    那些自诩能言善辩的老臣,此刻也被一个小丫头弄得哑口无言。

    论功劳,谁比得过谢环驻守边关十年之功?十数万谢家军,岂是说说而已,岂是这些动动嘴皮子就自觉高人一等的臣子可比。

    “皇上仁德,以仁孝治国,大义天下。对待功臣自然是礼敬有加,想必恩准郡主处置大军之权,也是出自对功臣的信任。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尚且不疑,怎么诸位大人反倒要”夏雨冷飕飕的瞧了东方旭一眼,笑得那叫一个假惺惺,“敢问东方公子,这算不算以下犯上啊?”

    东方旭蹙眉瞧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般能说会道。原以为她就是个混子,投机取巧倒也罢了,可这会怎么一下子如此厉害?

    难道是赵朔的调.教之功?

    赵朔得意洋洋的瞧了东方旭一眼,而后勾唇似笑非笑的盯着夏雨,恰当时机的招了手,示意夏雨回来。夏雨是个明眼人,自然明白赵朔的意思。

    见好就收!

    她乖巧的回到赵朔身边,歪着脑袋笑呵呵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赵朔,“爷?”

    赵朔笑了笑,伸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说得好!”

    三个字,掷地有声,百官哑然。

    谢环嗤笑两声,看着那一群面色黑沉的朝廷命官,怎就觉得心里如此痛快呢?

    “跟谁学的?”他问。

    夏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说书先生说的,可不是我瞎掰的。”她以前没事就去听听书,听听小曲,然后摸两把,那小日子虽然清苦可也自在。

    赵朔在桌案底下握紧了她冰凉的手,伏在她耳畔暧昧呢喃,“改日你也给爷,说几段。”

    “爷要听什么?”她问。

    桃花眼微微眯起,若下了一场美丽的桃花雨,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心底。他勾唇,笑得邪魅无双,便是似笑非笑间,竟带着少许勾魂蚀骨之色,侵染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就这样迷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低语,“爷要听,红颜祸水。”

    她笑了,眸若弯月。

    桌案底下,十指紧扣。

    对面,东方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沉冷,死死的盯着眼里心里只有赵朔一人的夏雨。而在赵朔的眼里,似乎也只有她。

    原本,让赵朔贪恋女色是件好事。

    可不知从何时起,东方旭却觉得心里憋闷,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抽离,被剥离了身子,渐行渐远。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想取代赵朔的位置,希望与她双手紧握,四目相对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也是不可以做的事。

    但空的心,冷的血,却还在无时无刻的期待着,温暖如春的笑容。

    至此,宴席上无人再敢提及谢家军的军权之事。而谢环,既然已经跟众人打过了招呼,也就不在乎这些人的异样眼神了,却对夏雨有了些异于曾经的想法。

    她似乎明白了,为何赵朔会对这样一个小丫头,宠爱有加。

    赤子之心,在这充满权与欲的皇城脚下,已然少之又少,实在是难能可贵。

    新婚洞房,大红盖头未落,身为新郎的谢蕴却已经去了流澜。主院里没能等到该等的人,等得红烛哔哔啵啵的响声,响了很久很久。

    “小姐。”贴身婢女霜儿走进门来,犹豫了一下。

    盖头底下的商青鸾然开口,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侯爷呢?”

    霜儿抿唇垂头,“侯爷去了流澜,说是那位身子不适,高烧不退。”说这话,也就是安慰人的,实际如何,谁都心知肚明。

    “知道了,下去吧!”商青鸾也不恼。

    “小姐,你刚过门,侯爷就这样对你,这明显是给你个下马威,将来还不定”

    “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商青鸾打断了她的话,“下去吧,我没事。”

    霜儿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只能依言行礼退下。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商青鸾深吸一口气,如玉素手缓缓抬起,自己掀了大红盖头。凤冠霞帔又如何,等不到该等的人,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羽睫微扬,这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不比疏影的倾国倾城,眉目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商青鸾不似谢环的巾帼不让,竟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之范。一眼看上去,端庄大体,颇具侯府之仪。

    举止轻柔的卸下头上沉重的珠冠,金簪玉器,如墨青丝瞬时倾泻下来,那一张略显圆润的容脸,白皙无暇,倒生出几分娇俏和可爱来。

    看上去,当是极为随和之人。

    听得谢蕴去了流澜,她也不着急。换做旁人,新婚之夜,丈夫未进新房,怕是要羞愤而死的。何况是侯府这样的大门大户,明日这消息势必会传遍整个京城。

    而她与商家,就会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百姓茶余饭后,都会笑她守活寡。

    倒上一杯水,慢慢悠悠的喝上一口。这一日滴水未进,米粒未食,确实饿得慌。她就这样,吃着桌案上的点心,喝着水,好似没事人一样,先把自己喂饱了再说。

    房内的一角,点着香,闻着久了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还没吃上几口,商青鸾就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有些睁不开眼睛的错觉。她想了想,起身走向床榻,许是白日里太累。既然侯爷不来,自己睡也是一样的。

    刚躺上床,就已经昏沉沉的睡去。

    入睡前的那一刻,她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有人,走了进来

    谢蕴到底还是去了流澜,去了疏影那里。疏影嫁衣如火,软绵绵的靠在回廊里的栏杆处,温柔垂泪,静默无语。

    他出现的那一瞬,疏影一下子扑在谢蕴的怀里。

    “我来了。”谢蕴醉醺醺的坐在她身边,而后将她揽入怀中,“没能跟你拜堂成亲,可也要回来,不能错了你的洞房花烛。”

    疏影泪如雨下,“你怎么来了,就不怕郡主责怪吗?”

    “她要我娶的,我娶了,难道洞房之事,她也要插手吗?”他一身的酒气熏天,温柔责怪,“你身子好些了吗?还烧吗?你呀那一日落水,风寒侵体,怎的还坐在外头?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怎么能好得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得出他言语间的黯然。

    疏影知道谢蕴在谢环的羽翼下长大,很多时候被管束得太多,内心的压抑和反抗就更多。所以这样的人,需要的是温柔的港湾,需要的是衬托他的大丈夫气概。是故疏影越柔弱,谢蕴的保护欲就会越强烈。男人嘛,总是吃这一套的。

    你若太强势,他就会觉得在你身上找不到男人该有的感觉。

    你若太柔弱,他又觉得你离开了他便不能活,觉得你太粘腻。

    疏影把握得很好,恰当好处的处理了二者之间的关系。

    谢蕴温柔的吻着她微烫的额头,“还发着烧,在外头吹风做什么?”

    她笑了笑,望着他时,眸色极尽温柔,“我等你啊”继而与他十指紧扣,朝着房内走去。虽然没有拜堂,可是疏影的洞房里还是备着该有的“早生贵子”之物。

    浮月急急忙忙的跑来,道了一句,“侯爷不好了,前头出了点事。”

    “什么事?”谢蕴醉酒头疼,坐在床沿边,疏影微凉的指尖正温柔的替他揉着太阳穴。听得浮月惊呼,谢蕴显得极为不悦。

    “郡主说,要将十数万大军的兵权,移交给新夫人。”浮月跪在地上,低语不敢抬头。

    眸子陡然凝起,谢蕴骇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地上的浮月,“你再说一遍!”

    浮月战战兢兢,继续道,“郡主说,新夫人文武全才,堪与当此重任。睿王爷、王爷也在场,还让底下的人对百官说了一通,好似百官皆以默认。”

    “混账东西!”谢蕴勃然大怒,借着酒劲,瞬时将桌案上的瓜果点心以及茶盏悉数掸落在地。顷刻间,哗然巨响,瓷器碎了一地,浮月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赶紧下去,再去前头听一听。”疏影面色素白,看上去极为虚弱。低咳两声,疏影喘着重气握住了谢蕴的手,眸中噙泪低语,“侯爷莫要动怒,万一伤了自己,不值得。这谢家军不管交到谁的手里,不都是谢家的吗?侯爷是谢家唯一的男儿,可新夫人也是你的夫人,也是谢家人。”

    “我是她亲弟弟,她都要远嫁大夏了,还想死攥着大权不放。她不就是防着你吗?”谢蕴死死扣住疏影的双肩,奋力的摇晃着她,“她在防着你,最后连我这个亲弟弟也不相信,反而相信一个外人!那女人有什么好?她姓商,这辈子也休想冠上我谢家的姓氏!”

    疏影泣泪,“侯爷,你弄疼我了!”

    闻言,谢蕴松了手,却依旧愤怒难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她弟弟,不是奴才,为何要对她言听计从?婚姻大事她做主,如今连镇远侯府的内务,她也要干涉。就算远嫁,还要留着自己的眼线在这里。她就那么不信任我?我是她亲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竟然如此对我!为什么?谢环!”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谢环的名字,浑身青筋暴起,一双染血的双眸,好似眦目欲裂。

    疏影流着泪跪在他的脚下,将头温柔的枕在他的腿上,“你还有我。只要侯爷不嫌弃,疏影这辈子都会陪着侯爷。什么兵权,什么富贵荣华,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侯爷一人。”

    温柔乡,英雄冢。

    谢蕴低眉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女子,颤着手抚上了她精致的面颊,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除了你,我是不是一无所有了?谢环是我姐姐,可是现在连她都不要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蕴口味低缓,好似极度绝望。

    “侯爷”疏影淌着泪,低低的抽泣着。

    望着如此柔弱的女子,谢蕴眸中之光,瞬时温柔了下去。

    “还好,我还有你。”谢蕴深吸一口气,冷的望着门口,眸中凝着一层水雾。他就这样定定的望着门口方向,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

    “侯爷放心,就算没有兵权,你还有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尽量少出门就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透着悲凉,“我会乖乖的等你早出晚归,主院那边我请了安就早早的回来,不会让他们抓到我的把柄。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只要侯爷不嫌弃,多久我都等得。”

    谢蕴将她搀起抱在了怀里,“你放心,就算为了你,我也会把兵权拿回来的。商青鸾再好也不过是个女子,既然她嫁给我,那么她的就该是我的。包括十数万谢家军!”

    疏影搂着他的脖颈,哽咽道了一句,“侯爷如此待疏影,疏影此生无以回报,愿来生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侯爷大恩。”

    想了想,疏影拭泪道,“侯爷今夜来我这里,郡主若是微词倒也正常,可若是夫人”她犹豫了一下,好似心软了,“侯爷今夜还是过去吧,毕竟是夫人的新婚之夜。听说夫人性子刚烈,乃是个文武全才之人。若是侯爷今夜留宿在这儿,万一夫人想不开,出点什么事,疏影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既然是文武全才,想来也该有点骨气。死了最好,一脖子吊死,大家都解脱了。”谢蕴冷哼,眸光利利,“若她真的不堪受辱而自尽,我必定为她风光大葬,绝不会亏待她。”

    言语中,何其冷冽淡薄。

    凉薄之人,说着凉薄之语,教人心寒至极。

    疏影蹙眉,“侯爷”

    “好了!”他吻上她的唇,堵住她的话,“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许再帮着那边说话,除了你,我不要任何女人。”

    疏影美眸微垂,眼角还垂着泪,温柔的伏在他怀里,“得遇侯爷,疏影此生无憾。”

    谢蕴长长吐出一口气,“此话当真?”

    “当真。”疏影颔首。

    他抱紧了她,“别后悔就是。”

    到底被疏影言中,这厢刚刚平复了心情,谢蕴正欲与疏影安睡,哪知外头突然传来惊呼,“夫人自尽了!夫人悬梁自尽了!来人呐,快来人出事了!”

    这一声喊,惊得谢蕴一下子翻身坐起,“怎么回事?”

    浮月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吓得面色瞬白,“不好了,夫人自尽了,夫人”

    话音未落,谢蕴疯似的冲出去,如箭离弦般夺门而出。

    疏影只觉得身旁一空,早已没了谢蕴的踪迹。

    眼底的光,瞬时冷了下来。

    “疏姨娘,这事怎么办才好?”浮月整个人都在颤抖。

    疏影慢慢悠悠的下床,眉目间竟晕开了少许笑意,“这不是挺好吗?一下子上哪儿找第二个新夫人入府呢?郡主的如意算盘,想来要全部落空了。”

    语罢,她起身,随手揽了件披肩,笑吟吟的往外走。到了门外,又成了一副病怏怏的焦灼模样。换脸这种事,对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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