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幸心道:“当真奇哉怪也,方才说话之人深懂治这姑娘的掌伤的法子,想来绝非庸人,也无恶意,可到底是何用意?当真是匪夷所思。我鱼幸初出江湖,并无相识之人,难道,难道她是这姑娘的故人?”

    复提气绕了整座客栈数圈,都没发现人影,只好作罢,从轩窗里跳将进来,过去搬了一张椅子在过来,坐在床头,深恐有变,也好出手相助。心里头却觉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过去了一个时辰,已可闻那女子的细微鼾声。这下大是放心,心头大石头缓缓落下,可却思绪万千,无法入睡。

    他本来以为这女子是凌苏雪,却哪知阴差阳错,急难之中救了她。破庙中一别,凌苏雪去了哪里?

    又想起方才出言相助之人,听似个女人的声音,却又是何人?

    一会儿又想起师父平素对自己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可玉蝶楼中一别,师父销声匿迹,不闻踪影,从“云内鬼愁”韩云的口中,得知师父原来是威震江湖的大侠,却又是什么原因,心灰意懒,不问世事?

    又是什么原因,收自己为徒?而又是什么缘由,师父与那老贼弓未冷是师兄弟,弓未冷说自己是什么赵昺……

    一会儿齐倩临死的样子历历在目,不知怎么,每每忆起,都是怦然心动,难道……难道自己与这个妹妹有什么牵扯?

    可这意识却缥缈得很,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他伸手放入袋中,将她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那个鸳鸯吊坠拿了出来,又将自己的那个凤凰吊坠拿了出来,看了数下,心烦意乱,茫然自失。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时候,突听得啼鸟脆鸣,窗外嘶喧,人声鼎沸。睁开眼睛一看,不知不觉间,眼前发亮,黎明已过,日光透过纱窗,照映在了地上。

    鱼幸朝床上看去,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妙目正看向自己。但见她面色红润,与在那个小山洞之中时判若两人。

    鱼幸一惊,慌忙将椅子往后挪了几步,说道:“你,你醒了?”那女子“嗯”地一声,见他手足错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随觉失态,问道:“是你救了我?”鱼幸道:“我见姑娘伤得极重,冒昧出手,姑娘见谅。”

    那女子露出含贝之齿:“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你这人好有趣。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鱼幸悻悻道:“我姓鱼,我叫鱼幸,名字是我师父所起。”那女子“哦”了一声,道:“我叫陆秋烟。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的秋,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的烟。是我爹爹给我起的名字。”

    鱼幸将这四句念了一遍,知道是南宋词人吴文英景定时受知于丞相吴潜,往来于苏杭之间时所作的一首《唐多令》,不自禁念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陆秋烟奇道:“咦,你竟也会这首词。”鱼幸道:“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师父叫我背的。师父说了,武以健体,文以修身,还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由是每日教我习武之后,又找些诗书来叫我学习……”

    眼光瞥处,见陆秋烟双目直盯着自己,不由得面皮一烧,说道:“过去的事,便不说了。陆姑娘,你的掌伤感觉怎么样了?”

    陆秋烟微微一笑,道:“那可不是,我爹爹妈妈也经常嘱咐我要多学习古人的东西。呵呵,你煎的药真神奇,好了两三分了。”

    鱼幸暗想:“听她之言,竟尔不知我昨夜替她输顺六处脉络之事。窗外提醒我之人不知是敌是友,但常言有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个,有益无害。”

    陆秋烟掀开被子下床,鱼幸正要起身扶她,她道:“不劳你啦,我自己能行。”寻张椅子坐下,脚步已沉稳得许多。陆秋烟见他不言不语,问道:“对了,鱼……鱼大哥,呃,我叫你鱼大哥,你不会介意吧?”

    鱼幸见她天真烂漫,叫自己“鱼大哥”,那自然是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便道:“你叫我鱼大哥,我心中高兴,自然不会介意。”

    陆秋烟不禁莞尔,道:“鱼大哥,谢你给我抓药,给我疗伤。”鱼幸道:“举手之劳,你无需挂齿,再说了,我能救你,都是别人之故。”陆秋烟一双妙目上下转动,示以询问。

    鱼幸道:“我是寻找一个姑娘,误认成你是她了。”陆秋烟疑道:“一个姑娘?”鱼幸道:“是啊,我和她分别已两天了。”陆秋烟追问道:“这么说,那姑娘对你是极为重要的人了?”鱼幸不明她为何会问这个,便道:“也不是,不过她方罹丧父之痛,一个人孤苦无依,再说了,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她现在知道了杀父仇人的名字,急巴巴地去追寻仇人的下落,我担心她安危,所以急切地要找到她。”

    陆秋烟双目紧盯着他,问道:“是凌九姑娘?”鱼幸讶异道:“你怎么知道?”陆秋烟道:“在那山洞之时,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四个字,便猜上一猜啦。”鱼幸眉目低垂道:“是呀。”

    陆秋烟含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一个守礼君子,有情有义的人了?”

    鱼幸料想“守礼君子”是对于昨晚远远避开她之故,说道:“什么情义之事,我也一概不知,不过师父说了,万事须对得住自己良心,也就是了。”

    陆秋烟讶然道:“我在岛上见过许多人,如你这般的,却是头一个呢。”又问道:“那你师父呢?”鱼幸神色一黯,道:“我师父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得去寻他。”见陆秋烟天性纯真,便将自己如何昏迷,师父不知所踪之事简略说了一下。

    陆秋烟疑惑大减,又看他一眼,说道:“当初我从未下岛之时,妈妈常对我说,世事险恶,坏人多的很,尤其是……”说到这里,突然顿口不言。

    鱼幸问道:“尤其是什么?”陆秋烟道:“尤其是你们男人。”鱼幸哑然失笑,道:“嘿嘿,这却不大对了,世间坏人多的是,男人中有坏人,女人中又何尝没有坏人呢?我师父说了,人的好坏,并无界限,世事如棋,好人变坏,坏人变好,也是常事。”

    陆秋烟道:“是呀是呀,那是我妈妈说的,我也觉得不大对,你就是个大大的好人呀。在腊八节那天,趁岛上庆祝不备之时,我便悄悄跑下岛来了,当时又是逆风,我费了好大劲,才靠岸呢。”说到这里,双眼迷笑,满脸春风。

    鱼幸道:“你这却不对啦,那你爹爹妈妈呢?”陆秋烟道:“有什么不对的,我玩得厌了,就会回岛上去了。我爹爹妈妈么,他们自然在岛上啊。”

    鱼幸道:“这你就调皮得很了。你一个人悄悄出岛,你爹爹妈妈定是要来寻你了。”陆秋烟道:“多半是吧,不过他们就算来了,我玩不够,也寻不着我。”

    鱼幸只觉她天真烂漫,便问道:“对了,你是如何伤在那个番僧巴穆的掌下的?”陆秋烟道:“那老大和尚讨厌得很,他在大街上欺负别人,我说他功夫不成,他趁我不备,竟然狠狠打了我一掌。”

    鱼幸见过巴穆等人仗势横行,说他欺负别人,丝毫不觉吃惊,不过陆秋烟路见不平出手,与自己心性相投,对她好感倍增。

    便说道:“你说人家功夫不成,人家定然恼你怒你,动手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他的厉害啊。”

    陆秋烟道:“呸,他若不使下三滥的手段,我是不会怕他的。”鱼幸回想一下,他曾那巴穆大师对过一掌,绝非简单角色,当下神色凝重,说道:“陆姑娘,我见你说话行止纯真,心里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说不当说。”

    陆秋烟笑道:“当说便说,不当说就别说了。”鱼幸道:“那我还是不说了。”陆秋烟笑道:“呵呵,既然是良言相劝,你还是说吧。”

    鱼幸道:“好。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可行,不过你别去说人家功夫不是。于习武之人来讲,你说人家功夫不行,是揭人家短处。”

    陆秋烟姣容一红,道:“好的,我记下了。多谢你提醒啦!你心地善良,是个好人,不像那蒙古鞑子的三王爷一样,不安好心。”说到这里,面上更加红了,不自禁低下头去。

    鱼幸疑惑道:“咦,那铁穆耳怎么了?”陆秋烟道:“我受了掌伤之后,乃是他悄悄将我带回大营,放在他大营背后的山洞之中,不去给我找医生,却只来对我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风景漂亮的很,待我好了,他带我去游览一番。要不是你误打误撞,我死都死了,还看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故我叫你带我离开,正是这个缘故。”说到这里,羞赧之情溢于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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