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逸在前拨开藤条一望,直是吓得面无人色,颤颤道:“鱼兄弟,如何是好?下面是百丈深渊,咱们冒昧跳将下去,只怕跌得粉身碎骨。请大家看最全!”

    鱼幸窜上一步,往下看时,只见一道深渊横铺面前,其中烟雾缭绕,不知深浅高低。

    萧万重再击三掌,顶端剧烈颤抖起来,他用尽最后一道力度,怒喝道:“嘿!”声音悠悠回荡,散之不去,头顶訇然一声,一块千斤巨石“嘭”地落下,激起好大一团尘埃。

    鱼幸听得身后巨响,回眸看时,一块长条大石夹在隧道缝中,已不见了弓未冷,老妇人与萧万重的身影。

    他心中一凉,突然大十块上“蓬蓬”颤动起来。

    “鱼公子,快跳下去,弓老狗要推开石头了。”大石另一端的萧万重发出此微弱的声音,就此湮没无闻。

    鱼幸心间大恸,问道:“文大哥,你怕死么?”文逸道:“什么?”鱼幸道:“左右都是死,还不如跳将下去。”不待文逸发话,拦腰抱住了他,身子往前一冲,只两步,足下已变空,深渊底处冷风嗖嗖涌了上来,拂得面上凉飕飕。

    文逸大吓,暗呼:“我命休矣!”却听鱼幸在耳边说道:“文大哥,你若害怕,闭上眼睛吧。”文逸如醍醐灌顶,忙闭上双目,果然觉得畏伈之心大减,但犹是浑身颤抖,说道:“鱼兄弟,咱们还是……还是上去吧。”

    鱼幸左边身子贴在峭壁之上,冷冷地道:“已经跳下,正如同覆水难收,上不去了,你不要动,或许咱们还要活命。”

    文逸大惊,却不得不从,拼命点头道:“好,好,一切依你。”果然便不动了。

    那石壁笔直而立,上面生满了青苔,滑溜溜的,毫无落脚之处。鱼幸心中亦是无底,只得提着真气往上拔。如此一来,下坠之势稍稍减缓,但怀中抱的是百来斤之人,也无多大用处。

    他心中暗暗想道:“我鱼幸无才无德,却累及五位前辈的性命,我答应过无剑帮四位长老,要将文公子安然带出去,还答应江陵樵子老前辈,把他临终的二十四个字带给淮阴七秀,岂可就死?”

    寻思未落,忽听得崖顶传来一声惨呼:“崖……上……烟……”这声音断断续续,犹可辨认出是老妇人所发,三字吐完,再无声响。

    鱼幸一听,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脑子清明:“原来是这样,三位前辈考我记忆力,原来是别有用心!”

    再不及思索,回想老妇人所教的《崖上烟》全文,已全然明了,随即全身刚柔之气收归膻中,六脉作舒,身若飞燕,紧紧贴住石壁,体如猿猴,运气往上求攀登。双臂往内轻拢,口舌微张,两足打得笔直,臀部微弓,若一把弹簧,若一只飞鸿,若一株青松。

    如此一来,果然全身舒爽,悬崖虽危,却已不放在心上,每过片刻,手肘在峭壁青苔上撞一下,又往下滑去。

    刹那间,已滑下数丈,他心中反复念着《崖上烟》一文,到了最后两句,脱口而出:“万里深渊尚不顾,百尺微崖奈我何?”

    文逸吓得瑟瑟发抖,两眼不敢睁开,问道:“鱼兄弟,你还有闲心说这些?到底了没?”

    蓦地脚下一实,再不往下坠,他仍旧不敢睁开眼来,问道:“怎地啦,怎地啦?”

    “到底了,你睁开眼睛吧。”鱼幸轻声道。文逸缓缓睁开双眼,游目四顾,见二人处身之地乃是一个小山谷,四周尽是绝巘,杂草灌木遍布其间,不时有啾啾鸟鸣之声传来,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阵振。

    鱼幸抬头望向崖顶,但见峭壁屹立,伸入空中,崖顶到崖下相距不过三四十丈,但此时此刻在他心中,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咱们险处逢生,快些走吧,若是弓未冷推开石头下来,咱们都逃不了了。”文逸心有余悸,无心赏景,催促道。

    鱼幸心中忿忿不平:“这人好不讨人憎恨!三位前辈为救咱们,他却无关他们生死。”欲要发怒,终究是忍住了:“人都走了,又有什么用?”

    跪在山谷之中,磕了三个响头。文逸一句“鱼兄弟,你干么”正要脱口而出,但见他神色凝重,只得忍住,随他跪下,磕完三个头。

    鱼幸站起身来,目中含着闪闪泪花,说道:“文大哥,咱们……走吧!”二人在谷中打探一番,发现唯有东边有一道出口,便朝东边而去。

    走了二十来寻,已出了谷口,一条羊肠小道东西横亘,依稀可见。两人踏上小道,文逸兀自放心不下,问道:“鱼兄弟,你说弓未冷会追来么?”

    鱼幸不胜其烦,对他渐生鄙夷之心,只说道:“你放心好了,萧万重老前辈以性命放下大石头堵住了出路,弓未冷就算能够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文逸心中大石落下,迷花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沿着路途,复往东走出二十来丈,也不见有人户。这时太阳西偏,看来已是午后,文逸却叫起苦来,说道:“饥渴交加,当也难受至极。”

    正作没理会时,鱼幸说道:“咦,文大哥,你看那里,似是有间酒肆。”

    文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矗立着数间房舍,篱笆墙上挑出一条破败的酒帘子来,正迎着微风左右摆晃。

    文逸大喜,说道:“好极好极,鱼兄弟,咱们过去讨碗茶喝。”鱼幸道:“甚好。”两人加快脚步,不一会来到篱墙之外,可奇怪的是,篱墙正中的柴扉深锁,似并无人烟。

    文逸伸手在柴扉上磕了数下,一边问道:“有人么?”磕了七八下,仍不闻有人开门,当即推门而入。

    柴扉方开,却吓了一跳,只见院子中有八个庄稼汉,皆是黑衣打扮,与身份极为不搭,或坐在石磨之上,或躺在水井之旁,尚有三个手里各拿着一块脏兮兮的鸡腿,吧唧吧唧啃着。

    文逸唱了个诺,道:“八位老兄请了,兄弟二人行经此处,饥渴难忍,求赐一碗茶饮,得解饥渴,感激不尽。”

    啃鸡腿的三个汉子听他说话,蓦然两眼精光四射,一个汉子说道:“要讨茶喝,来错地方了。请出去吧。”文逸陪笑道:“实在是走不动了,若是没茶喝,给一碗水也罢。”

    那汉子嘻嘻笑道:“要喝水,那可不成,我手里有鸡腿,待我啃吃完了,倒是可以给你留一块骨头。”文逸微愠,正要发作,那坐在石磨上的汉子一跃而下,说道:“五弟,你勿要为难他。这二位兄弟要喝茶,便给他茶水喝罢了。”

    对文逸道:“小兄弟切勿见怪,昨日上山捉了几百只老鼋,晚间命内子做成了下酒之菜,只是屋内人丁稀少,这天气又燥热得紧,怕搁置着馊了,你要讨茶喝,敢问吃老鼋么?”

    鱼幸心间一抖:“前后说话的这两人口音迥然不同,这人怎地称他为‘五弟’?老鼋不是长在水中么,怎地上山捉的?这其中恐有蹊跷。”不敢疏忽大意,暗自防备。

    却听文逸笑道:“兄弟活了二十几年,吃过猪肉狗肉,就是没吃过老鼋肉,既有茶水好肉,如何不吃?”

    那汉子听到这里,面色略变缓和,嘴里喃喃念道:“胡虏铁蹄怨。”文逸双目转动,不明所以,鱼幸只觉得这句话好生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汉子见二人不说话,脸色又变僵硬,说道:“二位内堂中请。”当先在前领路。

    穿过水井石磨,便进入一条幽暗的小道。一路上,鱼幸暗自警惕,不时察看四周境况。但见小道上脚步杂沓,似乎有人来过,两旁长草覆道,修剪得甚是平整,其中还开满了白色小花。鱼幸暗自想道:“寻常庄稼人,怎会有闲心去打理花花草草?”

    戒备之心更加重了,待那汉子走出五六步,鱼幸贴近文逸,恐他武功低微,有什么危险,低声在他耳边道:“文大哥,小心一点,你没发现蹊跷么?”

    文逸低声回道:“这八个汉子都不是易与之辈,除了这个之外,另外七个腰间鼓鼓的,定是兵刃器械。”鱼幸回想片刻,果觉得那七人有些异样,说道:“正是,咱们当心点,你挨近我。”

    那汉子见二人跟得远了,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小声嘀咕什么呢?跟紧点,这里路口甚多,只怕跟丢了。”鱼幸应了一声,扯着文逸跟了上去。

    走通这条小道,所有房舍已不见了,来到一处天光昏暗的山洞之中。只是这山洞空间极大,四面皆有光线投射下来,犹可听闻空洞啼鸟的声音。两人更加谨慎,掌心暗暗捏了一把汗。

    再行七八步,忽听得潺潺流水声传来,往前一看,一道峡谷赫然矗立,两岸相距恐有三丈之余。定睛一看,才发现两边顶着一条铁链,随着山风晃动,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那汉子回头道:“过了这悬崖,便可喝茶吃肉了。”当先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铁索之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鱼幸看得惊心动魄,暗想:“这人果然是个狠角色!”

    那汉子行到对面,面不改色,朝文鱼二人招了招手。鱼幸低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文大哥,我带你过去。”一抱将他抱起,轻轻跃上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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