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作没理会时,忽听得前方不远处的舱内发出微弱的娇呼之声,似乎正是陆秋烟。

    鱼幸循声辨迹,听得声音是从第二层上发出,当即运起“虚云步”的功夫,觑准位置,猛然跃起。奈何船身甚高,才至中途,气已不足,身子略往下沉。

    忙吸一口气,身子再度拔起,轻飘飘地落在大船甲板之上。他定了定神,见这艘大船的二层却只有最东边一间船舱,乃是依着船舷而建。

    而声音正是从舱里发出。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缓缓向发出声音之处靠近。走得近来,声音已更加清晰,果然便是陆秋烟。只是她口唇似乎给什么东西封住,声音断断续续。

    鱼幸沿着船舱的木板朝前走了数步,一边侧耳倾听,探实了舱中除了陆秋烟之外,再无他人,当即轻轻走到舱门,伸手就去推门。

    岂知门口左侧立着一支铁锈斑斑的铁桨,黑夜里并未细细察看,经他一碰,“咔嚓”一声微响,轰然向甲板上砸去。

    鱼幸眼疾手快,身子一俯,横手抄住,立在墙角。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天空一亮,一声大雷横空而过。鱼幸心中一喜,以雷声为掩,一手将舱门推开。

    大雷过后,又是闪电横空。鱼幸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借着闪电之光,已将前后左右看了个大致,只见这船舱可容身之处极小,右首角落里蜷缩一个娇弱的身影,正是陆秋烟。

    闪电一过,陆秋烟也看见了鱼幸,若不是嘴上被塞着麻核,恐怕她早就叫出声音来。

    鱼幸两步掇到她身边,只见她手上脚上缚着绳索,动弹不得。

    趁着满天吼响的大雷,鱼幸凑在她耳边说道:“陆姑娘,你不要怕,我这便带你逃出去。你别动,我来替你解开身子上的绳索,你不要出声。”陆秋烟点了点头。

    鱼幸快捷无比地解开了她手脚之上的绳索,拉着她站了起来。陆秋烟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自己蹲在地上良久,腿脚酸麻,难以走动。

    鱼幸指了自己后背一下,随即弯下腰去。陆秋烟明白他的意思,当此之境,什么男女之嫌已无法顾忌,便俯在他的背上。

    鱼幸轻声道:“我从下面上来之时,见左边船身后段系着五六艘小船。弓未冷等人都睡熟了,咱们悄悄出去,解下一条小船便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叫他们追不上。你会划船么,陆姑娘?”

    陆秋烟轻轻道了声“嗯”。鱼幸负得佳人在背,身影一动,已跃出舱门。他脚下更不停息,径往左边船身掠去。

    再往前行五六步,已到船头,鱼幸身子往左一动,轻快无比地落在船头,伸手解开最靠前的一条小船的绳索,见船上众人尚未察觉,心中大悦,指了指小船,示意她先上去。

    绳索一解开,小船便离开大船,往黑茫茫的海面移动。

    陆秋烟腿上酸麻之感已无,娇身轻轻跳上小船,横手将木桨抄在手里,敢情是心下略为焦急,小舟被她弄得“咔嚓”一声脆响。

    她大吃一惊,连忙朝鱼幸招手,叫他赶快跳到小船上来。

    鱼幸见她安然无事,心情大舒,正要拔气跃去小舟,忽听得身后凭空发出一声大笑:“好师侄,好侄女,你们二位是我请来的嘉宾,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想静悄悄地走了,未免礼数不周吧!”

    鱼幸心里“咯噔”一动,连忙回头,闪电之下,只见一条人影凝立在身后,不是弓未冷却是谁?只是他是如何到来的,两人都作不知。

    “鱼大哥,当心!”陆秋烟小船划出三尺,乍一看到弓未冷,高声提醒鱼幸道。

    “陆姑娘,你快走,不必理会我。”鱼幸暗自防备,一边将声音送了出去。

    布脱本正在酣睡之中,睡梦之中,听得船上有人说话,他耳目何等敏锐,早已醒将过来,和身跃到甲板上,似魑魅般霍地走到弓未冷身后,目光往下一垂,一言不发。

    “还能走么?”弓未冷身子一沉,蓦地影子一闪,一把抓向鱼幸的左肩。

    这时天光微亮,看来已到了卯时。陆秋烟本已划开小舟,见到鱼幸遇险,秀臂一沉,划着小船向大船靠拢,高声道:“鱼大哥!”

    鱼幸左肩往下一沉,身子向右窜开,让开弓未冷当头的这一抓。弓未冷身影不定,双足飞起,踢他左腰。

    鱼幸足下不停,身子一旋,给他硬生生逼了回来。

    弓未冷这一踢不中,足尖在船舷上一踮,对布脱道:“好徒孙,你瞧好了,今日便以这小子来喂招,传你这一手‘十鬼伏魔’的功夫。”

    布脱精神一振,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弓未冷的身影。

    鱼幸趁弓未冷说话之刹,反手抽出背上“明月剑”,朗声道:“陆姑娘,不必理我,我功夫不成,自保却也不难,你快划开!”一边凝神防备。

    “第一招,魑魅魍魉!”说话之际,身子猛然扑向鱼幸。鱼幸见他来势汹汹,果真犹如魑魅魍魉一般,叫人捉摸不定。他临危不乱,长剑一横,封住了全身要害。

    弓未冷有意授布脱功夫,见鱼幸只能自保又道:“你记好了,这第一招既然叫‘魑魅魍魉’,自然得变化莫测,让人防不胜防!”

    声音甫落,身形一矮,右手中指一指朝鱼幸的长剑上弹去。与兹同时,左掌成爪,直袭鱼幸胸口。

    鱼幸手中长剑一旋,横切他右手手腕,脚下踩着轻身功夫,让开了他袭击胸口的凌厉一爪。

    弓未冷“咦”地一声,称赞道:“我的好师侄,轻身功夫又强了不少!”又道:“第二招叫做‘鬼使神差’,其精义在于自身之力发出,有如神鬼推动,鬼使神差!”后一句话,乃是对布脱而说。也不见他如何作动,整个人化作一团风似也,将鱼幸身子笼罩住。

    鱼幸不慌不忙,两手握住剑柄,平平推出一剑。剑到中途,蓦然拐弯,前后左右各刺出两剑,正是“柔水剑法”中的一招“一番洗清秋”。

    原来弓未冷这招一施出来,上下左右,都是他的影子,裹着的黄豆大雨“哗哗哗”地打将进来,让他险些窒息。

    他心思转得极快,忽然想到在“玉蝶楼”中首次与弓未冷打斗之时,弓未冷推出十朵梅花,都是被自己以此招所破,当下依样用了出来,把弓未冷的身影当做了当日的梅花。

    弓未冷见他变化如此迅捷,又是“咦”的一声,第二招猛地一收,叫声:“第三招,鬼斧神工,此招之神奇巧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你眼睛睁大瞧好了!”

    倾盆大雨之中,甲板上两条人影裹在一块,斗得正狠。鱼幸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心知自己万万不是弓未冷的对手,凝神戒备,只守不攻,弓未冷的这一手什么“十鬼伏魔”虽然精妙高绝,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弓未冷已使出“鬼使神差”、“鬼斧神工”、“鬼迷心窍”、“鬼哭狼嚎”、“鬼蜮伎俩”、“牛鬼蛇神”、“心怀鬼胎”与“装神弄鬼”这九招。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在甲板之上翻转腾挪,头上冒起蒸蒸白雾,萦绕不散。端的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陆秋烟高声大叫道:“老恶贼,你什么十鬼伏魔,却不是鱼大哥的对手,我看哪,叫死鬼伏魔最为妥当!哎哟……”

    她话未说完,只听得弓未冷大叫一声:“瞧好了,这最后一招,叫做‘神出鬼没’!”

    话音未落,人影已不见。鱼幸以原地为轴,身子好似陀螺转了一圈,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扫视一圈,仍旧不见弓未冷,额上细汗已汩汩冒将出来。

    陆秋烟惊声道:“鱼大哥,他在你背后……跑到左边去了……右边……上边……不对不对……左边!”

    鱼幸经她提醒,大是骇然,忽地后背风声大作,他不及细想,长剑一迂,从腋下反刺过去。这一刺自然落了个个空。

    他长剑还未收回,眼前一黑,一条影子迎面而来,正是弓未冷。当此情景,再也闪躲不得。

    布脱在一旁看他已被弓未冷笼罩住,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弓未冷所传授的功夫,竟然有如斯威力;喜的是鱼幸便要死在弓未冷的掌下。心里想:“我今日得学神功,弓……太师父也最好将他杀了!”

    蓦然间,只听得“蓬”的一声,船身一震,不知鱼幸如何变幻,已躲开弓未冷迎面一击,两人对了一掌。他将两只眼珠子睁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掌甫交,激起好大一圈水珠,鱼幸拿桩不稳,身子飞出船去。他身在空中,只觉全身凉意大起,四下尽是茫茫的海水。他奋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空中将身子一扭,朝陆秋烟所划的小船跌去。

    弓未冷也战立不住,得得得退开三不,方才站住,怔怔地道:“你怎么……怎么会她……会她的功夫?”布脱问道:“怎么了?”

    陆秋烟双肩一耸,一把将鱼幸抱住,放在甲板之上,听他说一声“快走”!奋力一扯木桨,小船已给拨开五六尺远。

    布脱心中大急,跨上一步,就要追将下去。弓未冷一把将他拉住,说道:“让他们走便是,何必费心思去追?”

    布脱疑惑不解,问道:“怎么?”

    弓未冷调匀了呼吸,双手负在背上,胸有成竹地道:“那小子中我一掌,已受内伤,小妮子嘴巴硬得很,咱们就算把她们两人抓来拷问,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说到这里,蓦然止口。

    布脱听得鱼幸受了伤,大是喜悦,却不敢表露出来。他心思一转,陡然明白:“太师父,你说的是?”

    弓未冷并不搭话,抬头看一眼天边,只见天已发白,漫天大雨也变得细了,只问一句:“功夫领会得怎么样了?”

    布脱道:“七八分了。”弓未冷赞道:“不赖不赖,记得真快。我之前叫你用力气按点的那几个穴道,现在以中指点上三下。”

    布脱不敢违拗,依言做了,却未曾看见,弓未冷脸上那一丝一闪即逝的狡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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