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幸心中愤懑不已,来到海滨,随手解下一艘船,跳将上去,摇起船桨,拼命往海中划去。他生怕一停留,便再无力气扳动船桨,甚至是泪水夺眶而出,不能自已。

    耳边时时回想陆负箫的话语,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没趣。他虽不是纨绔贵胄,但生性清淡之时,却也自幼任性,虽然最近经历了不少惊险折磨,却从未受过这般奚落冷遇。心里说不出怨恨,可他是该怨陆负箫呢,还是该怨陆秋烟?他自己也无从说将上来。

    隐隐约约之中,听得沧月岛上传来打更的刁斗之声。鱼幸心中一痛,撕下衣袍,塞在耳中,船划得更加快了,咔咔作响。幸得他胡乱选的这艘船乃是沧月岛上的战船,打造结实,否则哪能受得住他如此之大力?他心乱如麻,暗想:“秋烟已答允了我,陆师叔也曾亲口给我说了,可她为什么要反悔呢?”想到这里,从怀中取出陆秋烟所赠的筷子,手一扬,就要掷入海中。

    随即心中一颤,终究是收了回来,随手揣入怀中。又奋力划船。

    约摸划出了一个时辰,他才将耳中的布帛取了下来,此时间,已听不到岛上发出的刁斗之声,他回望一眼背面方向,目所触及之处,尽是茫茫海水,沧月岛也看之不见,他心里一沉,暗道:“我鱼幸今日走后,便不再来此岛了!”

    他心情略定,双眸尽湿,当日来岛上之时,虽曾被弓未冷制住,但身旁却又陆秋烟相伴,而此时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凄凉。

    再划半个时辰,隐隐约约已见犀牛峡。前些日子交战,击退蒙古人之后,陆负箫命幽平带人过来将其炸跨,如今已无路可通,鱼幸将船划近,只见尽是碎石,挡了去路。

    他强自振奋精神,提气跃上,四周打探。见往北走出半里之路,便是海水,当即回到船中,往北划去。在船上又想起布脱之话,便又再往北划出一里,才绕道而去。

    这时间,天色微明,看来第二日便又要到了,肚子里却咕噜噜叫将起来。鱼幸本毫无食欲,但转念想道:“我若就此饿死在船上,谁去找寻师父?”走到后舱,果真如陆负箫所言,皆备有食物清水。他胡乱吃了一些,以海水洗了脸,精神一振,又往前划去。

    “陆师叔他们说要撤离海岛,我还是快些走吧,我这一生,再不想见到他那一副脸嘴。”他心中是这般想法,也不合眼,将船划出。

    当日夜间,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他将船靠在岸边,上岛找块地方胡乱寐了一宿,第二日又登船划行。他纵然记忆力超人,但只来过一次,况且并非自己掌舵,那日转过犀牛峡之后,便失了路途,他也不去在意,只凭感觉向前划行,心里道:“我来之时,是从大都南下,大都既然没有师父的消息,那我且从江南登岸,去打探一番。”

    如此过了七八日,说也奇怪,他越想忘记陆秋烟的音容形貌,可每天夜里一闭眼,难以混乱一团,都是她的一举一动。离开沧月岛的时间越来越长,陆秋烟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他心中暗想:“难道我真的爱上她了么?”

    好几次他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调转船头,回去寻她,可一想到陆负箫的样子,心中一横,终究是忍住了。

    他南下之时,乃是顺风顺水,而今逆流而上,耗力气极大,若非他内力深厚,恐怕已死在深海之中。到了后来,他路途全然不识,只凭意念划水。如此一来,更加艰辛,反正也见不到陆秋烟,多少次欲要放弃,就这样死在船上也罢,可师父对自己有养育教诲之恩,而如今师父下落不明,如若不去寻他,岂非成了一个不孝之徒?

    转眼间,日升日落,日落日升,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这一夜他寻了一处小岛将小船系住,觉得天气有些回凉,便在舱中入睡。正在睡梦之中,便听得外面哗哗哗数声,接着吹起大风,下起雨来。

    他走出,眼看天上下起了中雨,密密麻麻的洒在海面。鱼幸心生悲凉,也不取出纸伞,坐在甲板上,任由风吹雨打,暗自伤神了良久,衣衫浸湿。

    直到雨势变缓,他才起身回到舱中,再无睡意,盘腿坐下,依照风寻忧传授的打坐法子,吐纳起来。过了半晌,渐入佳境,什么风声雨声,都已不能听闻。

    一时间,只觉灵台空明,先前所学的内功如一条条涓涓之细流,从四肢归于丹田之中,腹中暖烘烘的,好是舒爽。他心中大喜,啸声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于中夜之中发将出来,但听得声音雄浑清扬,似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倒先吓了自己一跳,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发得啸声么?”

    随即哑然失笑:“四下便只我一人,不是我,却又是谁?”他思忖落下,犹可听得声音不绝,如层层大浪,慢慢远去,良久良久,方才不可听闻。

    这一声啸声发出之后,只觉心中清爽,什么愤懑压抑,心中难受之情,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自那日从沧月岛上入海以来,始觉得心中舒坦,又忍不住第二声长啸送出。

    这一次,却听了个真真切切,他自己送出的声音,如同千层大浪,卷住汪洋海水,向远方奔腾而去。他心中大吃一惊,敢情这一夜打坐,他的内功又精进了另一层。(【注:此处也并非作者胡乱吹嘘,后来明朝王守仁在军营中之时,夜半长啸一声,十万大军人人听闻。】)

    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收心摄神,又坐在舱中,慢慢吐纳起来。一时间,江陵樵子前辈所传授的所有内力,与师父南川寻传授自己的内功如同水**融在了一块。

    自那一夜之后,细雨漫天,从白天到入夜,从晚上到凌晨,总是不停。鱼幸每日入睡之前,都要打坐半个时辰,腹中内力之涨,比之他去沧月岛上之时,又厉害了不少。

    自此海岛甚多,行不到半日,又即遇到岛屿。

    这一日正午,他远远看见远处黑压压一片,心中一惊,以为是什么长鲸鲲鱼,如今他扳桨扳得手酸体麻,若真是如此,那便糟糕了。

    待他将船靠近,却如释负重。那哪里是长鲸鲲鱼?却是一座大山。便在此时,听得海上传来一人的歌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接着又有人唱道:“乌篷船,听雨眠,一蓑烟雨枕江南。”高声唱和的乃是从两艘渔船之中传出,虽发于男子之口,但声音软绵绵的,颇不清晰,正是吴乡软语。

    鱼幸将船摇近,与两个渔父对答问路。两人见他是个汉人,心里欢喜,七嘴八舌地道:“咱们是当地的渔民,出海打渔来的。”鱼幸听说已到江浙之地,便询问临安的路途。两人道:“此地离嘉兴最近,”说着往南一指,道:“你要去临安,须得从这里下去,划船还的三日之久。”

    鱼幸道声多谢,顺着二人指的路途,一路划船,他眼看便要靠岸,心中欢喜,力气倍增。到了第三日拂晓之时,便到了临安渡口。他弃舟登岸,只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说的都是吴乡语言。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待他登岸之时,已是六月。

    他一问之下,路人说此时是六月时光,梅雨来临,故而才下大雨。又说他如果要去临安,须得往北沿江往北走半日。他往北走了半日,黄昏时分,已至钱塘江边,只见钱塘江吞吐江水,注入东海。

    但听得岸边一人高声唱道:“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于此绵绵烟雨之中听得伤怀之此,鱼幸心中一动,暗想:“是啊,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反复将这两句念了半晌,那唱歌之人已翩然远去,这一次听得他远远的声音传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鱼幸心中一震撼,暗想:“是啊,古往今来,但凡一个朝代的兴盛灭亡,苦的都是百姓。如今江浙一带,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不好呢?若是陆师叔引兵北上,那么必然让百姓受苦。”

    信步前走了片刻,他奔了半日,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却身无分文。想到那日在蠡州之时,陆秋烟取不义之财,心中一动,提起轻功,潜入一富贾家中,取了几百两银子带在身上。此时他轻功之盛,除了黄修渊等高手之外,能与之比肩的,寥寥无几,就算只身一人去皇宫,那也有八分把握。

    他来到江边,找一家客栈胡乱吃了饭,只觉食物甜腻,颇不合口,他也不挑剔,将就着住下。

    他心中挂念师父,不敢耽搁,第二日天色一亮,便即离了钱塘江,四下探知武林名宿“侠义一剑”南川寻的下落。

    (祝愿各位朋友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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