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衣听到拂衣的声音时,整个人就已经僵住了。

    她就算忘了自己的声音,都不可能忘记拂衣的声音。说到底这些年来她也确实忘了自己的一切,塑造了一个拂衣的外壳,把自己给藏了进去。

    拂衣的一举一动,声音神情,她都能学得惟妙惟肖,除了至亲近的人之外绝无可能识破。有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不是拂衣,她也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快感中,不愿意醒来。

    哪怕当年听说自己被识破,所作所为全都被拂衣知晓,她仍不愿意回归本身。哪怕现在身陷地牢,被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戳破,她也不肯放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直到听到这如同魔音一般的熟悉声音,她才彻底崩溃了。上一回在拍卖会后差点被追上的恐惧,重新袭上心头。

    “不可能......不会的......幻游不会这样对我的......”

    一开始还有出言讥讽的心思,这会儿突然就崩溃,灰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拂衣走到石室门口好奇地往里瞧,看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啧啧称奇。

    “还真像,抢了人家何家祖传秘术,你还真是学习得毫无心魔啊。”

    丁衣猛地抬起头,没想到她连这事都知晓了。她用一种极其凶狠,却又无比畏惧的复杂眼神瞪向拂衣,很快,视线不由自主朝旁边沉默不语的幻游移去。他也知道了么?心中会如何作想呢?

    丁衣心中恨意浓郁,悔意更甚,但她的后悔绝不是针对自己做过的事,而是不该留下何夜星这个活口。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传讯叫来了好多你的故交。被你抢了秘术的何夜星姐妹,你不知道吧,何露清被四大阁的人赎出迷情域了。还有被你盗走家传灵酒的白若,她正和她爷爷在赶来的路上呢。”

    拂衣看到她这副模样仍是不解气,她知道丁衣不怕折磨与痛楚,只有精神上的伤害才能让她崩溃。

    “公孙飞瑶被你骗得团团转,待交待好手头的要紧事,一会儿也要来见你。你说你,为了灵石资源,为了不属于你的面子,做了这么多恶心事,结下一大堆因果,到底值吗?”

    丁衣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妖兽,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冲向阵法屏障,双手趴在灵光壁上,将脸紧紧贴在上方冲拂衣喊道:“你这贱人不过与我一样的命数,我凭什么不能得到你拥有的一切?!”

    “因为你没用啊。”拂衣仍是挂着气死人的笑容,语气轻飘飘的,更惹丁衣生气。“你想活得更好,偏偏没我这份好气运,怎么,嫉妒得要死?那也没用,谁让我天生就比你命好呢?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贱人!你去死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丁衣双眼通红,血丝密布,已不像活人的眼睛。额上与脖颈的青筋绷得死紧,灵息闪烁间,秘术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真实面孔。

    丁衣原本的模样一点都不难看,五官秀美精致,说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都不为过。可惜此刻神情扭曲到了极点,眉眼鼻子都挤到一起,又在癫狂地拍打着灵光屏障,大喊大叫像入了魔障。

    幻游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一瞬间的不忍、怜悯、难过和悲哀,但这些并不完全是因为丁衣,而是他本心生出的一种本能的情绪。

    “我先上去接公孙道友,还有你说的何家姐妹与白家爷孙,此刻已经抵达无忧院门口了。”幻游收敛起情绪的时候,只觉再多看一眼丁衣都浪费时间,过去种种如云烟消散,这个女人,再激不起他一丝情绪。

    没有了兴趣,自然就没有了观看的必要,幻游负手而去,只留下拂衣与兴致勃勃的禾湘在场。

    “哼,我还以为她心境多稳固呢!”禾湘一想起自己被利用的那些日子,就有止不住的怨气往上涌,这会儿见拂衣几句话就把人气炸,恨不得拍手称快。

    “要真稳固也不至于冒充我了,自己好好修炼多好。”拂衣撇撇嘴,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理会发狂的丁衣,这反而更加激怒了她,不要命地开始攻击阵法,很快就激发了组合阵中的第一重攻击。

    “啊啊啊——”惨叫声连连响起,发狂的丁衣回过神来,立刻停止了攻击。她本就不曾恢复的伤又加重了,由于储物戒被禾湘取走,身上连一颗低品阶疗伤药都没有。

    接连咳出好几口血块,丁衣再抬起头时,门外已经站着眼神冷厉的何家姐妹,以及气愤中夹杂着悲悯的白家爷孙。

    拂衣与四人简短打过招呼,就与禾湘一起退后了几步,不一会儿,公孙飞瑶也在幻游陪伴下走来,加入了震慑与复仇的队伍。

    丁衣终于感到纯粹的恐惧,这一次不再夹杂其它的情绪,如嫉恨后悔等种种,全都消失不见。因为她预感到了死亡的来临,最重要的是,她竟会死得无声无息,死在这些平日瞧不起的人手中。

    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撞上拂衣,死在她的古怪剑光下,被人久久念叨着、甚至记载在玉简上。每当想到这样的死局,她都觉得这辈子不亏。

    她设想过要用哪一种招式与拂衣对战,设想过拂衣看到她剑术不凡后的神情,设想过她陨落后,还是会有人认可她的实力......

    可是为什么,她的结局并不如预料的那般壮烈?

    “丁衣,我家人救你于危难之际,你为何要将我拐去迷情域?同为女修,你难道不知在那里会遭遇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那样对会人造成何等伤害?你狼心狗肺,简直枉为人!”

    何露清看到昔日卖掉她的丁衣,就想起当年被强行掳走的恐惧,更想起丁衣数着灵石时的笑容。她突然忍不住捂头痛苦呻吟出声,长久以来的折磨对她识海造成极大损伤,虽还活着,但这辈子是彻底毁了。

    何夜星默默将姐姐揽在怀中,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冷冷地看着丁衣道:“现在,是时候让我们还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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