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没到,底下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开始叫嚷的。

    彩萱看着台下一张张兴奋和好奇掺杂在一起的脸,觉得这次表演或许是可以期待的。

    她抬头朝内室的位置看了一眼,虽然瞧不见里面的动静,可她知道,沈珂一定在那扇门后看着。

    这次是他下的一个赌注,为了赢得胜利,他甚至不惜动用了沈家绝密的资源,还将锦缎庄表演的事情差人炒的沸沸扬扬。

    是的,她彩萱能想到的事情,沈珂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也能想到。

    若是仅凭集市上她派去的那几个人和那不过百十章的宣传单,想必没有如今这般大的号召力。

    看来散发宣传单只是沈珂计划的一个部分,他多半对人下了同自己一样的命令。

    三人成虎罢了。

    即便他们今晚的表演会差强人意,可起码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一半。

    客人的数量,足够了,并且按照这个趋势来推测,明天和后天,人流量会只增不减。

    她身边一个小厮走过来,低声对她说道:“小姐,时间到了。”

    彩萱点点头,望向舞台后方,陈叟正扬首望着她。

    彩萱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陈叟的身影便消失在七彩的画布后面。

    前厅的灯都灭了,是伙计们专程做的。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

    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她鲜少见到红印这样,这样精致,这样潇洒,这样风姿卓然,原本深邃的眼,因为被侍女画了精致的妆容而显得妖娆,配以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流转的目光如闪烁的星河,荡漾着波澜。

    极致的魅惑和绚丽。

    他手上的剑耀眼夺目,五色的宝石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美丽的就像梦境,叫人沉醉,情不自禁的驻足观赏。

    红印脸上的表情,彩萱看不清,真实的他早已被厚重的妆容掩盖,埋藏在黑暗的舞台深处,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却只能感到如斯的寂寞。

    他的剑,没有江湖人的匪气,没有剑客的逍遥,没有夜行者的血腥。

    然而,却带着这三者都不曾有的沉重,看他舞剑,动作分明轻盈,可剑意却如同束缚着枷锁,看似张扬,实则内敛,收放自如,霸气侧漏。

    台下的客人都静静看着,台上的人,出身塞外,狂狷,魅惑,精致,优雅…生活在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他们所向往的,期望能达到而一直努力的方向。

    侯爵剑舞。

    这曾是一个王朝的禁忌,然而在如今这个太平盛世里,君王们却无暇顾忌这些。

    文人墨客的地位早已超越了征战沙场的武将,狼毫的毛笔,可以轻易折断一把浴血的剑。

    于是皇城脚下,烟视媚行,笑与君歌,文人墨客,无一不自视甚高,能者有之,然不若庸碌者繁。

    毕竟这不是道路以目的年代了……

    彩萱抬头的时候,恰好台上的人挽了一朵剑花出来,那一瞬间厅堂的灯光亮了,照亮他被背景幕布映的通红的脸。

    她看见他的额角有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曲曲绕绕,蜿蜒而下。

    那个动作干脆利落,做的很漂亮,台下的人开始鼓掌叫好,气氛一扫之前的沉闷,逐渐火热起来。

    他的剑舞逐渐步入**,速度越来越快,攻势越发凌厉,他的脚下有些踉跄,但上半身却力道不减,剑如长虹,白光贯日,场中央的人,墨色的发已然凌乱,束发的玉环被挣断,失去束缚的剑,失去束缚的人,狂狷而高傲,同九天之上的战神般英武,又似阿鼻地狱的恶鬼,凛冽的剑气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不是剑舞,这是纯净的剑!

    彩萱同台下的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像在看一个踏雪而来的归人,像在看一个浴血奋战的勇士。

    波斯人天赐的深邃的眼,鹰一般烈性的眸,同他们人一样无所畏惧的剑!

    在台上舞动的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表演了,因为单纯的舞者无法将这份刚烈演绎的这般真实和形象。

    围观的客人叫好声不断,因为他的剑不是冰冷的,没有剑客一贯带有的肃杀,相反的,他的剑拥有让人目不转睛的魅力,那份深入骨髓的刚烈和高贵的气质,带着超越时空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古时有人曾写《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鸿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以此来描绘舞剑者的风雅姿态,然而眼前红印的剑却是超脱于风雅之外的无形之剑。

    他的剑,不近伶,更接近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正是此意境。

    一舞终了,全场寂静,片刻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看台下有的客人怒目圆睁,眼底还残存掩饰不住的惊骇,有些妙龄的小姑娘更是抑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欢呼着冲到台下,想要离那个舞剑的人更近一些。

    红印没有执剑之际,彩萱是不知道他拥有这样气势的。

    那个人,可以安然的躺卧于花草之间,紧闭一双眸,沉浸在静谧的世界里,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也曾露出如初见时,那般风流倜傥的微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彩萱见到的,是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和眼底习惯性的温柔。

    唯有那一次,他袒露了几分真实,用浓重的悲伤掩盖的东西,还有他不明所以的话语。

    红印退下了,大红的幔布遮住了,他挺拔的背影。

    灯光黯淡下来,台下的女子还在尖叫,她们不知道红印的名字,但是她们却舍不得那人就这样离场。

    魅惑的眼,神秘的身影,高贵同淡泊杂糅的气质,正是那些少女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幻想呀……

    月儿跟在她身边服侍,低声道,“阿罗姑娘该上来了。”

    “哦?”彩萱皱眉,不是说叫阿罗明日再登台吗?

    月儿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是今早公子吩咐的,要阿罗姑娘接着红印上去,说是要两人在第一晚都出来露个面。”

    “阿罗吗?”彩萱觉得有些不妥,原本是打算用阿罗吊着大家的胃口,叫客人们能长待于此,可沈珂这一插手,无遗破坏了她的计划。

    女人总是比男人受喜欢的,不管怎么说,阿罗都是个倾城的大美人,她的影响力用的好,对于发现时期的锦缎庄来说,是个大助力!

    “怎的没告诉我?”彩萱说道,“是公子吩咐的?”

    月儿虽没答话,可她躲避的眼神却给了她答案。

    “罢了罢了,只能依照公子的想法做了。”彩萱摆了摆手,转身走到舒适的竹椅边坐下,舞台上的灯光又一次亮了,她可以清楚的看见距离她不远处的女孩子脸上期待的神情。

    红印呀……

    彩萱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委屈了这两兄妹。

    红印一场剑舞终了,天色已经变暗,但庄子里的客人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显然,大家的期待点,都在下一位出场的伶人身上。

    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可以看到那些平日里只有贵族们才能观看的舞蹈,观赏的美人。

    这是一次堪称奢侈的享受。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

    入目,是一双莲足。

    那对足是雪白的,**着贴在地上。

    底下男人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几个脸皮薄的假惺惺转过了头,却看四周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复又转了回去。

    一片洁白……

    白的耀眼,白的刺目。

    盛装出席的阿罗,拥有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足尖轻点,如同花丛中飞舞的精灵,微微闭着的眼,卷翘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即将睁开,却又遗憾的闭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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