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秋所假扮的宛央顶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回到了尧曲城。

    月氏那边早给边关大营递了消息,只说公主被前任大王扣押在了暗室之中,这几日才寻到了。一溜儿人已经排开等着公主到来了。傅容站在队首,可表情却十分尴尬。他给公主休书一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皇上那头虽然没有发话,但是整个儿大庆却已经全都知晓了长乐公主如今不过是个弃妇而已。可现在宛央她竟然又回来了,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呢?

    映秋离开浮屠宫之时,只带走了那一封休书。此时的她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嘈杂的人声,心里不是不紧张,可是她怀里揣着的那封休书却让自己更加难过。她这么多年全心全意地守在迟健的身边,总以为自己会等到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可到最后,却等来了一封休书。

    映秋掀开窗帘看了看,她一眼便瞅见了傅容。早前她还在宫里头服侍萧淑妃的时候曾见过傅容,这些年他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清秀的眉却多了些凛冽的气息。

    月氏大王给映秋派了一名侍婢,说是聊表歉意。可映秋心里明白,那阿尔阔不过是想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罢了。可她却又不得不给她面子,若是惹恼了这人,她将实情一说破,事情便没法子收场了。

    这侍婢扶着映秋下了马车,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跪下高呼道,“参见公主。”众人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自从公主丢了之后,这边关大营里便是乱糟糟的,傅柏年虽一力维持着秩序,可众人却总是铆不足劲头,松松散散的。及至后来有传闻说公主已死,大家更是人心惶惶,不知皇上会如何责罚。现在好了,公主平安归来,月氏竟也因此与大庆交好,可不是皆大欢喜嘛!虽说阿尔阔继任大王之后便厚着脸皮抹去了阿赛坦王子所说的纳贡称臣一说,但是也总好过月氏时不时地骚扰一下大庆的边境。

    映秋走到傅容的身边,向着傅容行了一礼。

    傅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恍若隔世。他强行按捺着自己想要拥抱宛央的冲动,像哭又像笑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映秋淡淡一笑,不与傅容多言。她先前在宫里待过,像傅容这样经常在宫里走动的人,她认识虽认识,但毕竟并不熟悉,所以还是少说话为妙,免得露出破绽来。

    映秋被人引着去了厢房休息,她摸了摸自己袖口里的鸽哨,竟隐隐有些安心。这是她与迟健最后的联系了,有这枚鸽哨在,映秋便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公主失而复得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之后,皇上龙颜大悦,日益消瘦的太后也终于笑逐颜开。这时恰逢蕙嫔的小皇子满月,皇上便热闹了一回,顺道庆祝一下宛央的平安归来。

    不日,皇上的旨意便传到了尧曲城,着令傅容速速护佑公主进京。旨意里对傅容休妻一事只字不提,傅柏年心里却很是忐忑。老爷来信后曾责怪傅柏年竟未看牢傅容,纵容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傅柏年知道自己责无旁贷,也不辩驳。可现在,公主回来是回来了,休妻的少爷可否会被皇上责罚呢?傅柏年一无所知,心里的一根弦却绷紧了。

    傅容与宛央一道返回京城。映秋手中捧着锦绣的骨灰。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地儿去给公主再找来一位侍婢,于是月氏人安排的那人便理所当然地跟进了京城中去了。

    傅容这一路上一直闷闷不乐,映秋也不与他多言。她早已听说了傅容在公主走丢期间已经将公主休出了傅家,但是她却从不说起此事,生怕会被傅容看出不一样来。

    傅容却是耐着性子等着宛央问起休书一事,可是宛央却总是不说话,静悄悄的,有时候几乎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傅容格外沮丧,他以为宛央这样的态度便是默许了那封休书。

    傅容才进京,太后便派了人来将宛央接进了宫中,还丢给了傅容一句话,“哀家的女儿不做傅家的人不可惜,傅家少了这位顾姓的媳妇却是大大的可惜了。”

    西太后在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哪怕她的心里藏着把刀,她的面上也都是笑意盈盈的。这回看来也是当真生气了,竟如此羞辱了傅家一番。

    傅德昱见木已成舟,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便始终一言不发。傅夫人心里却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明摆着是对这个媳妇并不满意的,但是傅容将她休出家门后却又担心皇上会为此而迁怒于傅家。所幸的是,皇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而宛央回宫之后,便也一去无回。

    宛央失而复得,太后自然不再和她生气,每日里都要亲自去未央宫里看上一看才放心。可这傅婕妤在宫中便尴尬了起来。皇上的一众嫔妃们,宛央原先只与傅婕妤关系亲厚,后来嫁入傅府,自然是亲上加亲。可现在宛央堂堂的一朝公主,竟被傅容休出了家门,这论起来,总归好像是傅家的面子上更挂不住一些。太后原先一向宠爱傅婕妤,此时连带着看傅婕妤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刚得了小皇子正是春风得意的蕙嫔更是言语间对傅婕妤颇多讥讽。

    傅婕妤依旧笑着面对这一切,心里却暗暗发誓,今日将她踩在脚底下的人,有朝一日,她要一个一个地都讨回来。

    映秋重新回到这紫禁城,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她是萧淑妃的近身宫女,现在她却摇身变成了宛央公主;以前,她与西太后共谋在椒房殿放了那一把大火,现在她却要堆笑称呼西太后为一声“母后”。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好生奇怪,让她很是抵触。她始终闷闷不乐,宫里的人看在眼里也不觉着奇怪,毕竟这才大婚不久便被休出了夫家的门的确是件丢人的事情,换了谁也是没法子开心的。

    太后这时却想开了,只要宛央活得好好的,怎么着都成。她劝慰宛央道,“宛央,哀家与你的皇兄会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定会比那傅容那小子好过千倍百倍去。”

    太后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宛央仍记挂着萧墨迟那个小子,不想映秋却也是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萧墨迟便是当年的皇四子,自然不敢说那造次的话,只静静地点点头。

    太后瞅着宛央的神情瞅了半晌也没瞅出来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宛央经历了这一次磨折后性子竟也温顺了许多,心里不由得越发宽慰了些。

    映秋知道西太后盯着自己,很是心虚,于是便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傅婕妤这时打东边来了,腰肢款款,浅笑着向太后行礼。

    太后淡淡地点点头,早没了往日的亲昵。

    傅婕妤只得转向了宛央,说道,“妹妹看着消瘦了些,回宫住这几日可要好好补补,回头我给家里捎个口信,让他们及早备好补品,等妹妹回去后也得好生养着才是,平白受了这样的罪,哪里吃得消呢。”

    傅婕妤的话说得温温柔柔,宛央不搭腔,太后却在一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家里?宛央的家便是这紫禁城。”

    傅婕妤也笑,“这紫禁城有太后和皇上在,自然永远都是宛央的家。”

    太后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堵傅婕妤的嘴,只恨恨地说道,“宛央只有这一个家。”说罢便领着宛央气冲冲地离开了。

    傅婕妤的笑容随着她们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僵硬了。她早就想拿话来试一试太后的意思了。她若是把休书这事当做不存在,皇上少不得得听她的意思,将宛央照旧送回傅府去;可她若是存了这份心思,让宛央与傅家断绝关系,那她还就真没了法子。到手的护身符飞走了,傅家这以后的路便得越发坎坷、崎岖了。

    傅容整日呆在府里,字也练不下去,只坐着发呆。他满脑子都是萧墨迟和宛央。锦绣来央求他给公主一封休书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可知道,他们是兄妹,即使我给了宛央自由,他们也没法子在一起。”可是锦绣悲怆的泪水让他不忍心说出这句话,他甚至也不忍心让彼时尚不知生死的宛央连这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好,不就是一封休书嘛,我给你便是。可这休书给了你,你不还是只能回到那精致的鸟笼中去,再无自由。

    傅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与宛央游山玩水时宛央的笑靥,美如画,靓如花。现在,那笑容只怕今生再也见不着了。

    傅容回京总该有半个月了,皇上终于召见了他。

    傅容恭恭敬敬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小民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傅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能出入这皇宫、乾清宫已是莫大的恩宠。

    皇上也不让他平身,就让他一直跪着。这样冷的天儿,傅容只觉得凉气从膝盖里一层一层地爬到了自己的头顶。

    傅婕妤得了信儿,不时地派人去乾清宫打探打探消息,可晴雪每次却都是摇摇头空手而归。

    皇上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问道,“朕把妹妹托付给你,你却让她差点死在关外,该当何罪?”

    傅容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小民该死。”

    皇上又问道,“朕的妹妹并未犯七出之条,你却将她休出家门,羞辱皇家,该当何罪?”

    傅容双目呆滞,又说道,“小民该死。”

    皇上这时才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得亏傅容是个练武之人,身强力壮,这跪了个把钟头后竟也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随便哪一条都已经足够株连你九族了,但是你的命我先留着,可你得记得,这是你欠朕的,是傅家欠朕的。”皇上的声音听着让傅容觉得好远好远,好像两人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一样。

    “谢主隆恩。”看着傅容从皇宫里活着回来,傅德昱与夫人不禁老泪纵横。这时若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岂不凄凉无比?

    皇上此时却换了副笑脸去看自己的小皇子。他已经取好了名字,叫做顾琮,世间美玉,又有王者气度,再合适不过了。他留傅容一命便是为这个孩子做打算。顾琮的母妃蕙嫔母家并无任何权势,若能对顾琮悉心**,他会是最佳的皇位继承者,永远不会有外戚干权的烦忧。而皇上为他所精心挑选的帝师便是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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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顾念Fairy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百三十章 是是非非-一见萧郎误终身 原句,萧郎顾,笔趣阁并收藏萧郎顾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