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细细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那孩子并非萧墨迟的亲生骨肉。宛央一直想找萧墨迟问个究竟,可苦于总是找不着机会。他每日都和迟健与古镜川二人呆在一处,想找个机会说上几句悄悄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柳细细隔天情绪就已经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但是也无人敢问起她究竟是怎么了,生怕她再受刺激。而她也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以前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孩子心里便挂念着,现在整日里不见孩子一样,她也像个没事人一样。

    迟健正与三当家的商议着进攻京城一事。碍着古镜川在,两人竟只得写下来交流。好在古镜川目不斜视,一心只打坐静修。要想杀迟健必是一场苦战,他自然要养精蓄锐。

    浮屠宫的一众人马并未跟着迟健入城,而是由易率领着静候迟健的命令。迟健想待到城下的这帮庆军被收拾了后再命令易攻进京城,而到那时他再与三当家的、禾之晗护送萧墨迟进京。

    柳细细悄无声息地来了。众人此时再见她,脸上都是不自在。

    萧墨迟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不好生歇着?”

    柳细细看也不看萧墨迟一眼,对着迟健说道,“大当家的,我找你有事儿。”

    迟健看了一眼三当家的,三当家的忙把与迟健交流所用的字纸凑在火折子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迟健喝了口茶,“你说。”

    柳细细这时又转过身看着古镜川,朝着古镜川深深地鞠了一躬,“二当家的,烦请你给我点时间。”

    古镜川吃了一惊,想不明白这柳细细找迟健能单独聊些什么,毕竟这二人以往可从不相识。但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于是也并不多问,径直走了出去。

    三当家的与禾之晗也无意听下去,古镜川既已离开,迟健的人身安全也就无虞。于是他朝禾之晗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出去了。

    屋子里只余下了萧墨迟与迟健二人。

    柳细细朝着萧墨迟笑笑,“公子也请出去。”

    迟健这时才觉得或许柳细细想说的事情非同寻常,放下了茶杯,郑重地看着柳细细。

    萧墨迟毫无意见,走出去后还体贴地掩上了屋门。

    柳细细劈口说道,“孩子我希望按照萧公子的意思,叫做萧潇。”

    迟健皱了皱眉头,“这么寻常的名字也就萧墨迟能取得出来。”

    柳细细毫不介怀地笑笑,“可我也希望这孩子一生能潇潇洒洒,就像萧公子一样。”

    迟健默不作声。按照柳细细这谨慎的架势,她来找自己,该不会就是为着孩子的名字才对。

    柳细细于是接着说道,“孩子不是萧公子的。”

    迟健吓得没捧住手里的茶杯,一下子被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你……说什么?”

    柳细细笑得有几分苦涩,“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这孩子居然是皇上的。”

    迟健好不容易回复了平静,冷冰冰地看着柳细细。他与萧墨迟的性子如出一辙,并不会对风尘女子有偏见,可这给萧墨迟扣上绿帽子的风尘女子则又另当别论了。

    柳细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萧公子于我有恩,他与我不过是喝喝茶聊聊天的交情,可我有难时,他站出来帮了我一把。”

    迟健若有所思地问道,“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

    柳细细点点头。

    迟健的面色这才好了些,但语气还是有些不满,“也真是那个傻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柳细细这时噗通一声跪在了迟健的跟前,“大当家的,求你帮帮我。”

    迟健也不拉她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柳细细说道,“我原是大理寺正柳承宗的女儿,可父亲被国公案牵连,斩首示众,母亲也撞棺而亡,我这才沦落风尘。我以为那人不过是京城的公子哥儿,可谁曾想他却是……”

    迟健听到柳细细的身世,心里有一丝怜悯,“你想我怎么帮你?”

    柳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要杀了他。”

    迟健愣住了,劝道,“那可是皇上。”

    柳细细突然笑了,“大当家的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要了他的性命嘛?细细可以帮忙。”

    迟健微微一笑,“那这究竟是你帮我呢,还是我帮你?”

    柳细细照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迟健没再说话。

    等在屋外的萧墨迟正无所事事时,宛央恰巧路过,见古镜川、三当家的与萧墨迟都在屋外,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萧墨迟如实答道,“柳姑娘找迟老头有事儿。”

    宛央又想起了柳细细的话。她这时才注意到萧墨迟一直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柳姑娘”,全然没有夫妻间该有的亲昵。她将萧墨迟拖到了一边,悄声问道,“那孩子不是你的?”

    萧墨迟矢口否认,“怎么会,他姓萧,怎么会不是我的孩子?”

    宛央说道,“柳姑娘已经告诉我了。”

    萧墨迟这时摸着头说道,“她告诉你了啊?那就没办法了……”

    宛央见萧墨迟承认了此事,心下欢喜,却又问道,“那这孩子是……”

    萧墨迟见四下无人,凑到了宛央的耳边说道,“是傅容的孩子。”

    宛央大吃一惊,“傅容?怎么会是他的孩子?”

    萧墨迟却继续小声说道,“傅容是柳姑娘的心上人。”

    宛央错愕地看着萧墨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她与傅容成婚的日子虽不长,但是两人结伴游山玩水的日子,宛央至今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生平头一遭轻轻松松地走出京城,见识到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景,心里的郁积的惆怅也终于慢慢地烟消云散。可以她对傅容的了解,她总觉得他不会是个出入风尘之地的人。

    萧墨迟这时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后来盛传傅容写了休书可就是因为柳姑娘。”

    傅容休妻一事宛央也曾听说过,而她知道的时候,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往日她对萧墨迟念念不忘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傅容;及至后来她在铜官镇养伤之时,听来医馆看病的人闲聊起了傅容休妻一事,心里只觉得浑身轻松。当日她选择嫁给傅容本就是心灰意冷时的沮丧之举,做不得准。

    宛央咧着嘴笑笑,“皇家的事,哪里就说得清楚呢!”

    萧墨迟点点头。

    宛央看着眼前的萧墨迟,感慨万千。他也是皇室子弟,可他说到底,却和自己与皇兄截然不同。自己心中曾经最介怀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另外的一番样子。可现在即使明白了萧墨迟从未曾辜负过自己,她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缩在这个躯壳之下,再不能与萧墨迟相认。宛央心里的不甘心还是冒出了头。

    柳细细与迟健详谈一番后准备离开。

    迟健追问道,“你可想好了?”

    柳细细头也不回,好似视死如归的壮士一样,“细细心意已决。”

    迟健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柳细细推门离开。

    萧墨迟等人还守在门外,见柳细细出来了,全都站了起来。

    柳细细走到萧墨迟跟前,笑着说道,“公子,大当家的答应了,孩子可以叫做萧潇。”

    萧墨迟喜上眉梢,“嚯,迟老头儿总算是开窍了。”

    柳细细想了想,撩开衣裙跪在了萧墨迟的面前,“细细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往后萧潇便托付给公子了。”

    萧墨迟忙扶起柳细细,“这是什么话,萧潇也是我的孩子。”

    宛央听着这话却觉得不对劲儿,一双眼睛又看了看此时站在门边的迟健,只觉得有什么事儿已经开始悄悄发生了。

    柳细细不愿起身,“随公子姓萧,这是萧潇的福气,公子请受细细一拜。”

    萧墨迟佯装生气道,“有话好好说嘛,咱俩又不是外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柳细细却是不管不顾地拜下去了,尔后起身离开了,只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萧墨迟朝着迟健嘟囔着,“迟老头儿,柳姑娘和你说什么了,怎么怪怪的?”

    迟健也不搭理他,径自进了屋。

    古镜川出城私会庆军一事三当家的早回禀了迟健,迟健心里有数,估摸着皇上定会让古镜川杀了自己与萧墨迟,再为庆军做内应。现在要看的便是皇上与他谁能抢占先机了。所以,这几日,古镜川盯着迟健的一举一动,而三当家的与禾之晗看似在保护迟健,其实却也是在密切注视着古镜川的举动。眼下看古镜川的意思倒并不会对自己与萧墨迟下杀手,但若是他把庆军放进城来,这倒是个趁乱铲除皇上的机会。这是迟健原先的打算,可现在因为半路冒出了一个柳细细,迟健改了主意。这柳细细既然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这柳细细身负杀父杀母之仇,自己此举也只能算是帮她一把。

    至于庆军会不会当真杀进城来,这并不在迟健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本就是利用月氏人的军队扰乱皇上的心思,自然不会当真按照当初的约定,事成之后奉上边关的土地给月氏人作为酬劳。他一心一意要把萧墨迟推上皇位,又怎么会交给他一片残破的江山呢?所以,最好的结局便是月氏人与庆军自相残杀,而他则与萧墨迟坐收渔翁之利,趁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带着萧墨迟见缝插针地直奔京城,筹谋大计。

    所以,对于迟健而言,古镜川是个最大的麻烦,但是有三当家的与禾之晗在,想来这个麻烦也挡不住迟健的脚步。迟健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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