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历昭德二十年。

    楚国北方边境要塞乾州城。

    长空耀耀,烈日灼城,八月的乾州,本该转凉的季节,整座城却依然笼罩在酷热之中。自若羽公主与昆国太子白蒙政治联姻,送嫁的队伍失踪在乾州城对面的昆国白凌城之后,乾州兵马集结,五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楚太子楚渊亲临,使得本就闷热难当的乾州气氛更加压抑沉闷。

    这种高压之下,百姓们自是全都惴惴不安地关起门来,唯怕一出门,便不慎惹祸上身。

    不时有队列森森的巡逻士兵穿街过巷,盔甲长枪,全副武装,士气森冷得吓人。素日还算热闹的市井之间,此时唯剩沉闷萧条。

    城东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气氛却与外界截然不同。

    院落不大,却是亭台楼水榭廊檐一应俱全。曲水流觞,清静雅,精巧中见玲珑,雅致中亦不乏雍容,彷如一个精编版的江南园林。

    在以粗犷豪放著称的北国边城,这种风格的院子着实罕见。

    院落的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造得极小,一张软榻和一张一尺见方的小桌便占用了大部分地方。亭外皆是茂盛的凌霄,藤蔓蜿蜒爬上亭子,连亭柱子和亭子顶端也全是凌霄,遮住了任何一个角度的阳光,但奇异地没有遮住风,一入亭子便让人觉清凉舒爽。

    苏浅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正闲闲品着一杯清茶。茶是温的,入喉有些薄荷的清香,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纵然她是苏国的长公主,自小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品到这种香气,不晓得是什么香。

    凌霄花的花影垂下来,落在她如画的眉眼以及月白色的衣衫上,清风一过,花摇影晃,如幻如灭,晃得她的表情也似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怎么没看见有别人?别告诉我你这别院里连个仆人也没有。”苏浅四处扫了一圈,偌大的院子,除了花草亭台,空无一人。她抬眼看向负手立在她身侧的眉眼如画的青年――西月国太子上官陌。

    上官陌温颜一笑:“我把她们都遣出去了,今日就你和我,过一过二人世界的生活。”

    苏浅眉眼一挑,唇角三分笑意,语气却有些莫名:“若羽公主和送嫁的表哥辰大皇子至今还未找到,我太子表哥楚渊前些日子去同蒙太子商议寻找若羽和辰表哥的事,却不知道被什么人困在白凌城与乾州城之间的鬼魅森林里,一困好些日子,前日才归来,可以说,如今的乾州城,兵戈将起,暗流汹涌,这天都快塌下来了,倒是陌太子你,如此会找清闲。”

    上官陌自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如画的眉眼含笑凝视着苏浅。

    亭子里除了他立足的地方,其实再无多余的寸地,但苏浅偏偏觉得,他是站在广袤的天地中,遗世而独立。

    上官陌凉凉一笑,“我不过是来乾州陪你罢了。难不成,你让我这个西月国太子,去插手楚国和昆国之间的事?或者,你作为楚国的质子,如今又接了楚国太子秘书令的官印,是要管一管这件事?”

    苏浅眉心蹙起来,上官陌的话语却凉意更甚,冷笑着,“苏浅,你我都不过是外人罢了,而且还是身份特殊的外人,饶你是他楚氏的亲戚,但也还是苏国的长公主,这亲戚之名,也便不过是面上的文章罢了。这件事,躲都嫌不及,还往上贴,是嫌活腻了么?”

    苏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眉心蹙得愈深,从来清爽似初春细雨般的嗓音亦有些肃然,“上官陌,你别和我打哈哈扯开话题。若果真是无关的人也就罢了,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谅也没人能把你我怎样。可你明明知道,若羽和辰表哥的失踪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太子表哥他借着若羽的失踪,到底想要筹谋什么,你岂会不知?上官陌,你和楚渊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你们的攻心计,可你和我也要装糊涂么?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有微风拂过,撩起上官烨月白的衣袂,在苏浅倾城绝色的脸上滑过,二人同为月白色的衣衫纠缠在一起。

    苏浅眸色有些恍惚。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款式,是她亲手缝制。即便这个世界没有情人装之说,但她与他这样堂而皇之地穿一色一样的衣衫,素日又出双入对,已足以向世人昭示二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可,苏浅并没有忘记,苏国与西月国之间,她的皇爹与上官陌的父皇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恨。

    她也没有忘记,她的太子表哥楚渊倾心于她,为了得到她使了什么样的手段。

    纵然她罔顾两国之间的仇恨也要同上官陌在一起,纵然她倾手上所有势力也想同楚渊搏个高低,挣个自由身,但这条路究竟如何才能走到底,她心里并没有底。

    苏浅有些烦躁地撩了一把上官陌的衣袂,愤愤然坐起身来,双脚下垂时,触到软榻的边缘,疼得“嘶”了一声。

    她一双脚被厚厚的纱布包裹,显是受了伤。

    上官陌有些慌乱地俯下身去,将她双脚托起,搁回榻上,如水墨般的眸子在触及到她白纱布包裹的脚时,明显闪过痛色。

    温润的声音便有些急促:“苏浅,弄疼了?”

    伸手便要去解开纱布瞧一瞧她的伤势。

    苏浅拨开他的手,眸光停在自己的双脚上,几乎是叹息着说了一句:“罢,我晓得你是不想我为此事烦心,怕我卷进这是非之中不堪承负后果。你和他都是胸有丘壑只手能遮天的人物,我也管不了什么。你们爱怎样便怎样。”

    她这一双脚,是早上在楚渊那里弄伤。但其实却是为了上官陌而伤。

    自来乾州的这些时日,她同上官陌住在乾州戍边元帅她的三舅舅楚子轩那里,今日晨起,她找不着了上官陌,以为是楚渊把上官陌如何了,情急之下,赤脚便去找楚渊理论。

    轩王府的地面多是石子路,她一双娇嫩赤足被石子伤得血肉模糊,她却因一心牵念上官陌而不自知脚伤。待晓得疼了,轩王府的石子路上已遍地是血,她的脚上全是口子。

    她和楚渊闹得不甚愉快,将楚渊惹得颇怒,上官陌直接将她离了轩王府,住到了他在此地的这座别院里来。

    顿了一下,苏浅叹息声加重,“只是,上官陌,你为了我拱手送到楚渊手上的那十万兵马,我势必是要救出来的。终究,这些人是因为我而身陷囹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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