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风哑然失笑.顿了一瞬.缓缓道:“你还记得遇到太子殿下那一年的情景吗.”

    苏浅一顿.手中的匙子微晃了晃.洒了一些清粥出來.如何能不记得.那个埋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狼狈到极点.却偏偏让人觉得他就如天神般凛凛不可侵犯.俊美的如天上的晓月.那时她第一次觉得.原來男子也可以倾城绝世.这一世.她怕是再也无法忘记.她甚至觉得.如果能活个千年万年的.她大约也能记个千年万年的.

    “年代太久远.早不记得了.”拢了拢思绪.苏浅脸色冷淡如水.声音亦是淡的沒有一丝起伏.

    叶清风沒有理会她的冷淡.淡淡一笑.继续道:“太子殿下自小被誉为天纵奇才.在西月上到皇帝陛下.下到三岁稚子.无人不推崇景仰.本应是天之骄子.享无上荣光.然这却成了他的致命伤.给他招來杀身之祸.他母妃软弱.不但不能保护他.还被人迫害致死.公主遇到太子殿下那次.正是被克皇子的母妃极其族人算计.被迫流落野外.失母之痛.被迫害追杀身陷囹圄之苦.令年幼的殿下顿丧生念.放任自己求死……”

    叶清风尚未说完.苏浅冰冷打断道:“清风.如果你是要说上官陌的故事.还是不要说了.我沒兴趣听.”

    用冰冷淡漠掩饰心里的难过是苏浅她一贯的拿手好戏.那一段过往上官陌如何痛.她只会比他更痛.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她现在都觉痛不可抑.但她不能因为痛苦难过而让自己软弱.尤其是现在.她要离开.她不能被他的事情掣肘.

    叶清风目光直剌剌落在她脸上.一双星眸似能看进她心里般.深邃、凌厉.苏浅忍不住低下头去.那样凌厉的目光如芒刺.刺得她痛不可当.

    “公主是沒兴趣听.还是不敢听.”叶清风沉冽地笑了一声.“公主如今被一叶障目.且明知是一叶障目却还自欺欺人不肯看清事实.不肯看清自己的心.不.不是不肯.是不敢吧.公主怕因为自己让太子殿下做了亡国的罪人.被天下人唾弃辱骂.所以就假装看不见太子殿下和公主之间的情深似海.甘愿昧着良心放弃对你视若生命的太子殿下.公主何其之愚.你以为太子殿下在乎那些虚无的东西胜过在乎公主你.天下人都横尸在他眼前他也未必会眨一下眼睛.一些无根的指责辱骂又算得了什么.你记得那段过往.就应该知道.是你给了太子殿下新生.他早把你视作最亲的人.赖以生存血脉相连的人.比给了他生命却沒给他养育之恩的父母还要亲.你这样抛弃他.还不如拿把刀直接杀了他.”

    “相公.你别说了.”阮烟雨忍不住出言制止.一大早她这位向來稳成持重的相公就把人说的快说死过去.这才刚救回來.他又开始新一番的攻击了.这忒不像他为人了.他是要把她的闺蜜说死才罢休么.

    苏浅静静听着.手中的匙子不停地搅动碗里的清粥.她知道叶清风与众不同.那一身沉稳内敛的气度.甚而胜过上官陌楚渊一流.但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却是第一次见.原來他内里是这般尖锐的.尖锐到每一字每一句都能直刺她心底.令她生生尝透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冷笑了一声.缓缓而低沉地道:“清风.你真是他的好帮手.你这样站出來替他说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感谢你.”

    叶清风淡淡一笑.一派的从容气度.“清风既然敢说这一番话.就做好了被太子殿下惩罚的准备.清风不敢说自己旁观者清.但知道当局者肯定是迷了.作为太子殿下的下属和最好的朋友.清风实在不忍看二位好不容易在一起.身前身后虎狼环饲应接不暇却还要彼此折磨.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百年.于公主來说这百年还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而太子殿下.只怕碧落黄泉也要相随的.公主确定要自己一个人走.”

    苏浅拿着匙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匙子里的粥倾洒在桌上.她脑子此时有一丝清明闪过.居然听懂他问的确定要一个人走是在问她确定后半生要一个人走.叶清风看问題果然尖锐凌厉.看的透彻深远.她之前却沒想那么多.只知道现在要逃离.逃开上官陌.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了两世.却依然如一个未开蒙的弱智.到底沒活得明白.上官陌从來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楚渊也是.他的执着不次于上官陌.墨凌是.叶清风也是.这些她一贯视为毛头小子的人.居然都比她活得明白透彻.她至今却还是稀里糊涂浑浑噩噩.东一头西一头的.不晓得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做什么.前面二十年的岁月.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做那些事.她脑中又开始混乱起來.

    打从和上官陌在一起之后.似乎很长一段时间她是为了以后能和他安平顺遂地在一起而打拼.但现在为什么又要独自离开呢.为什么要活得像一株无根浮萍呢.

    阮烟雨看着她抱头苦想的样子.抬手拍了一下叶清风.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嗔道:“都说不要再讲了.你看你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把她逼坏了.看陌太子不剐了你.”

    叶清风心里腹诽了一句:傻丫头.我若看丢了人才真正会被剐了呢.

    阮烟雨疼惜地拍了拍苏浅的削肩.将她手中顿住良久的匙子夺了出來.慰道:“浅浅.别胡思乱想了.我相公他胡说的.你可别钻牛角尖啊.”阮烟雨温柔起來是真温柔.柔的叶清风都忍不住要醋了.

    苏浅有些无力的趴在桌上.吩咐芸娘道:“东西撤了吧.我吃饱了.”趴了一瞬.立即又起身对叶清风道:“我要去轩王府了.你去不去.顺道的话.我搭你的车去.”

    芸娘脸色十分不好.“公主.这还病着呢.”

    苏浅摆了摆手:“风寒发热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你们都不必送.我这就走了.”

    “陌太子还昏迷着呢.”芸娘不甘心地道.

    苏浅白了她一眼.她养的人怎么都胳膊肘往外拐的.

    叶清风有些颓败地望着她.敢情这一大早费了这许多唇舌全白费了.

    “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了.芸娘备车吧.”苏浅将他受伤的眼神直接无视掉.话说的斩钉又截铁.

    叶清风一双星眸黯淡地看了她片刻.有些丧气:“你等我一等.我吃几口饭.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呢.”

    阮烟雨沒有动.叶清风便自己添了一副碗筷.坐在桌前吃了起來.芸娘备的饭菜本就不少.桌上还有大半饭菜.幸而她还未开始收拾桌子.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男人.她低估了.怪不得上官陌那样的人都会敬他三分.楚渊都未必得了上官陌三分敬服呢.

    叶清风一顿饭吃的不急不缓.苏浅稍稍收拾了一下.又让芸娘给梳了个头.他那厢才吃完.优雅地净了个手.漱了漱口.恢复一贯的沉稳气度:“公主.可以走了.”

    苏浅眼睛发直.这男人极品了.一屋子的女人.他自闲雅从容.连净手漱口那样的事情都做得自然流畅.这份王侯不如的气度.啧啧.

    几人下得楼來.芸娘恋恋不舍地话别.欲去相送.苏浅制止住她:“虽然现在醉春楼曝在日光下.很多人都晓得醉春楼是我的.但大多数的百姓并不知道实情.咱们还是避嫌点的好.你不必送了.日后有的是相见的日子.”

    “我去送送吧.顺便去校场.”阮烟雨也添了些离愁别绪.这死女人怎么比她还犟.她相公都费了那么多唇舌.她愣是任你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醉春楼欲相送的人都被芸娘堵了回去.唯她一人.含着泪珠.站在门口目送三人上了马车.想着公主和楚太子都走了.乾州好几个多月的热闹该褪一褪色了.笼罩在乾州城上空的黑云也该散了.苏浅去的久了.影子都消失好久.她才惆怅转身.默默回了店内.

    一路上叶清风格外安静.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离别箴言什么的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太适合他说.一时间竟无话了.倒是阮烟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天南到海北扯了一大箩筐.最后下车时总结了一句:我相公说的其实全在理.你长脑子好好想想.我会给你看住陌太子的.等他醒了让他去云都找你.

    苏浅未置可否.她觉得就算阮烟雨不让他去云都他也得去.可彼时彼此要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身份相见便不可料了.

    轩王府门前列了好几辆马车.装东西的载人的装棺木的.最扎眼的却是她那辆硕大的豪华型马车.

    她有多久沒看见这辆马车了.当初从苏都去往云都.走的是山道.这辆马车太硕大.无法通行.是撇在了苏国边城的.如今居然在这里出现.她脑子蒙了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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