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上官容韵问得明显发虚。

    “我怎么来了?问得好!”冥国帝师厉声,“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万里迢迢被人从冥国请来的!”

    这话说得三人都是一惊。

    是什么人,居然连冥国帝师都请得动?请他来,又是所为何事?

    三人心里猜测,所为也不过是眼前这一桩事了,但他老人家是站在哪一边的,就难说了。倘或是站在上官容韵一边,则叶清风危矣!新苏危矣!倘或是站在上官陌这一边,则新苏的危难要解除便容易得多了。

    绿桐只盼望他是个心存正义的帝师,今日就把上官容韵这等害人又骇人的女妖收了,回炉重造。

    “老夫一生所收三个徒弟,一个心胸狭隘、为祸苍生,一个糊涂蒙心,胡作非为,真是丢尽了老夫的一张老脸!孽徒,还不收了你的法坛,灭了那些畜生!”

    这话一出,袁靖和绿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花有些怒放。

    这件事竟这样峰回路转,迎刃而解了!

    是谁请了冥国帝师来,便不难猜测了。

    但冥国万里之遥,就算使用速度极快的海东青传信,冥国帝师他接到传信来到这新苏的最南端,也需费些时候。按日子掐算,动身之日应该在丰益城下雪之前。

    上官陌他的谋算真可谓天机算尽!

    上官容韵一个头磕在地上,言辞恳切:“师父!师父晓得,徒弟一生全被那一人毁了,徒弟一日不报此仇,一日不得安枕!况且,苏远之乃是昔日蓝月皇朝所遗后人,蓝月皇朝开国皇帝那可是上官月明!是害死了上官曦明祖先的人!”

    绿桐有些目瞪口呆。

    千年前的仇恨还拿出来说事儿,而且据说上官家的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可见上官家的小心眼还真是不一般小。也不晓得究竟是心里有恨,还是假公济私,携公器而泄私愤,借前仇而志天下。

    倒是出了新苏皇帝上官陌那样的一颗情种,逆所有上官家的心意,娶了上官月明的后人苏浅。

    但袁靖不分辨什么,绿桐也便保持着缄默,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冥国帝师冷峻的面容上一丝不悦:“你们上官家的恩怨,为师不作干预,但容韵你屡次施禁术逆天行事,为祸苍生,为师便不能不管。你心中对当年的事心怀怨恨,大可找苏远之讨回来,以你的本事,苏远之未必就是你的对手。将气撒在这些蝼蚁百姓身上,岂是我帝师一脉作风!还不快将术撤了!”

    上官容韵纵然十分不情愿,却还是走到祭坛边,十指变换,顷刻间挽出千万朵印伽,一刹那间山间风云变幻,刮起一阵强风,乌云蔽日,气温骤降。

    亲眼目睹这等逆术,饶是绿桐见多识广,还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袁靖掠至她身边,将她护在臂弯里,运功抵住冷风。风卷碎雪,飞沙走石,绿桐将脸埋在袁靖怀中,不敢动弹。

    整整一个时辰,风住尘息,一轮淡淡夕阳悬在西天。

    天色暗了下来。山间骤冷。

    绿桐定睛看时,眼前空空如也,已不见了祭坛。上官容韵站在冥国帝师身边,垂首而立。

    冥国帝师脸上的神色稍稍好看了些。

    虽然这件事上绿桐感激冥国帝师缓解了新苏之危,但也可见得,上官容韵极得这位冥国帝师的欢心。即使犯了那么大的错,只不过骂了一两声,连个处罚也不曾有过。

    绿桐隐隐有些不安。

    袁靖握住她汗湿的手,容色淡然,望着冥国帝师和上官容韵,“徒儿多谢师父,多谢师姐。”

    冥国帝师冷然:“你们师姐弟两个,都随我回冥国。”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绿桐一惊。

    虽然上官容韵停止了禁术,气温稍降了下来,但此时并非是离开的时候。山下向冰不知有没有堵住堤坝。即便堵住了,雪化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此地气候本应湿热,气温过几日必然回升,边境的大军仍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况且如今楚哲也不知去向,不晓得情况如何。

    冥国帝师究竟意欲何为,叫人猜测不透。

    她抬头望着袁靖。

    袁靖顶着压力:“师父,徒儿身上尚有些事情未做,请师父准许徒儿做完再回冥国向师父负荆请罪。”

    袁靖口气虽然不强硬,却也有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的师父却口气强硬:“不行。”

    袁靖未见有什么表情,反是绿桐满眼忧虑。

    本该俗务缠身同样走不脱的上官容韵却一脸淡然,去留随意的样子。绿桐眼角余光瞥过她冰寒的脸,忽然有一悟。

    上官容韵她视新苏太上皇苏远之为一生之敌,皆因当年被拒婚之恨。但恨之所起,不过是因爱。恨了这许多年,焉知恨里已经没有爱?她对苏远之,可能就像猫捉老鼠,捉到了喜欢玩捉放戏弄的游戏,她也是喜欢这种将苏远之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而不急于将他逼死而后快。

    如今苏远之已然卸掉一身权利,她对付的,其实是他的女儿。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女儿被逼成这样,他定然心痛。

    她不过是要他心痛。

    即便此时抽身而走,她也达到了她的目的。

    袁靖略沉吟一瞬,道:“师父,徒儿答应师父就是。但是地上这两个人,乃是徒儿的好友,请师父稍等片刻,让徒儿为他们处理一下伤口。不然,在这荒山之上,怕是他们只有冻死的份儿。”

    地上的两个人,浑身是血,方才风起云涌之时,已然昏了过去。

    绿桐这才想起,方才上官容韵解除禁术时,他完全可以趁机对钟云和凤七施救。他却没有动弹,想来是早算到冥国帝师会有此一动作,他是要故意借治伤拖延时间。

    冥国帝师未说话,算是默许的节奏。袁靖俯下身去查看钟云和凤七的伤势,朝绿桐招了招手,“桐儿,来给我搭把手。”

    两人的外伤看起来虽十分可怖,但实则内伤才更可怕。山上没有治伤的条件,袁靖不过是给两人各喂下几粒护住心脉的伤药,再扯下身上的衣袂,将两人身上裸露的伤口粗粗包扎了一下。

    招呼绿桐帮忙,绿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蹲在他身边有些手足无措。袁靖的本意却是有几句话要嘱托。手中忙活着包扎伤口,语气温和却郑重:“桐儿,这两个人伤得极重,一会儿我把你们送下山,你们去找向统领,让向统领找大夫给他们治伤。”

    这个意思,竟是不带她去冥国。

    绿桐也晓得,最理智的做法,便是她留下来,和向冰交代一些事情。因冥国帝师并未说要她一起走,这是最好。

    但要让袁靖孤身远赴冥国,生死难料,她无论如何也理智不起来。

    “不要,相公。”绿桐带着哭腔。

    袁靖揉了揉她的青丝,道:“乖,听话,人命关天。再者,冥国虽万里之遥,但也不是去不到的地方。等我到了冥国,派人来接你。”

    绿桐垂首沉默着。眼前两难,但袁靖有一句话戳中死穴,人命关天。

    但两人尚未计议出结果,便听上官容韵道:“师父,天色晚了,不如去附近的城里去借宿一晚,待明日再上路吧。也好让师弟把这两个人找人托付一下。”

    绿桐看见袁靖包扎伤口的手轻顿了一下。

    上官容韵好人忒会做。但绵里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毒针,叫人忧虑。

    但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如今不管是毒计还是阴谋,只要能赚点时间给钟云凤七治伤就是好的,余者,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冥国帝师道:“也好。”

    袁靖也应了一声:“也好。”

    “这样的话小夫妻也不用难舍难分了,一同去冥国便是。”上官容韵又道。

    袁靖淡淡:“多谢师姐为师弟想的周到。”

    不管上官容韵存的什么心,绿桐却是高兴的。

    不管上官容韵她是阴谋还是阳谋,她能够和相公呆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

    袁靖站起身,温声道:“还请师父和师姐一施援手,帮助袁靖把这两个人带下山去。”

    前一刻还将人绑在祭坛上准备用活人祭天的人,这一刻却又十分善解人意,负起遍体鳞伤的凤七,道了一句:“走吧。师父,请。”

    袁靖一手负起钟云,一手揽住绿桐,朝着他的师父师姐一点头,往山下掠去。

    几人的休息处所是向冰给准备的。

    暗夜门最好的大夫在给钟云和凤七治伤。

    上官容韵和冥国帝师在简单用过晚饭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袁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在做什么,两人丝毫不关心的样子。

    袁靖只和向冰简单交谈几句,却也没多说什么。

    向冰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起身又赴玉河。

    值得称颂的是,暗夜门的人见到上官容韵之后,虽然晓得这就是这场灾难的制造者,但没有一个冲动轻举妄动的。一则他们晓得,这样的人即便是倾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怕也不是对手;二则他们更晓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玉河,保住前线上数十万兄弟的性命,报仇是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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