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闰秋候早,七月风*骚*骚,杭州城内的大小水道送来潮湿且凉爽的清风,驱散了伏天的暑气,使人心旷神怡,很是舒适。

    眼看着乞巧节将至,城内更是热闹非凡,大媳妇儿小姑娘甚至连未及笄的小丫头,都纷纷走上街头,为乞巧节做着准备,其中也不乏众多青楼楚馆的美人们。

    贩卖布匹丝绸、面头首饰、胭脂水粉的店铺也是熙熙攘攘,花蝶竞芳,杭州城的男人们也跟着狂热起来,无论是眼睛还是心思,都难以安分下来。

    巧兮双手托腮,正愁容满面地临窗而坐,脑子里构思着新的歌舞,好为乞巧节当晚的花魁赛做准备。

    她本只是思凡楼中的小草儿,自幼年开始便苦练歌舞,然则没有太过突出的个人气质与魅力,一直也就声名不显,好不容易成了红牌,却终究跨越不过虞白芍这座大山。

    而后因缘际会,与苏牧算是结识,并从中得到了机会,重午节一曲《望甲止息》让她暂露头角,到了周甫彦挑衅苏牧的那一夜,才真正进入到了诸多文人士子的眼中。

    可纵使如此,与虞白芍相比,巧兮虽多了一份活泼俏皮,却少了一份雍容大气,终究是不如人家的。

    最近一段时间杭州城看似太平,暗地里却发生了多起凶案,好在官府及时弹压,这才没有出现人心惶惶的乱象。

    也正是这段时间,新晋为杭州第一才子的苏牧却销声匿迹了一般,诸多拜访全部拒于千里之外,近乎倨傲无人一般闭门谢客。

    巧兮虽然知道苏牧不太热衷于这等文会雅集,但许是因为芙蓉楼画舫那一夜,苏牧与武林人走得有些近,巧兮的心底总有些隐约的揣测,感觉苏牧与这些凶案脱不了干系,不过想起苏牧文文弱弱的样子,很快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打消了这些念头。

    因为苏牧的闭门不出,也导致杭州文坛再度掀起了质疑苏牧的热潮,其中未尝没有周家这等有心之人在推波助澜,苏牧的文坛地位本来就不稳,如今俨然已是岌岌可危,而让人又可气又可怜的是,苏牧对此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从周甫彦跌落第一才子神坛至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苏牧的“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仍旧在坊间传唱着,这首蝶恋花也成为了大小青楼的佳人们最常唱起的词牌曲调。

    都说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听说周甫彦已经请来了汴梁第一名妓李师师,周家欲在乞巧节举办盛大的雅会,意图重夺杭州第一才子之名,巧兮也不禁为苏牧担忧起来。

    而且她心底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李师师这等样的人物,说得过分一些,已经有些脱离青楼的范畴,许多厩地的贵人都会捧她场子,甚至听说朝堂之中很多高官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出身青楼楚馆却拥有如此昭彰的名声,纵使身在红尘烟花之中,作为女子,也该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李师师的到来,很快便成为了杭州娱乐圈子里最为火热的话题,而周甫彦也一扫往日的低迷,广邀宾客,开始营造声势,反而冷落了思凡楼花魁虞白芍。

    这就难免有些喜新厌旧的意思了,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眼中的表象,虽然大家都在传言周甫彦早已是虞白芍的入幕之宾,但思凡楼里的姐妹都很清楚,虞白芍清高纯良,与周甫彦相敬如宾,并未有过任何不清不白。

    也正是因此,当周甫彦请来李师师,并开始营造声势的时候,思凡楼的姐妹们便纷纷为虞白芍鸣不平了。

    虽说无论才子还是佳人,都是为了谱写佳话,赢取名声,只不过是相互利用一场,可周甫彦这等利用过后便弃若敝履的行径,无异于过河拆桥,思凡楼的姐妹们当然愤慨不已,当然了,其中也有一些趁机落井下石的。

    这些青楼女子见惯了人生百态,青楼里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自然也会有吵闹有争斗。

    巧兮虽然有野心,但对虞白芍还是极为敬重,一直视为要超越的目标,便如同想要强过姐姐的小妹子。

    于是她便想着,总不能整座杭州城的风头都让李师师这个外来人抢了去,既然周甫彦薄情寡义,她们也要有所回应才是。

    就这样,她想到了苏牧,或许凭借自己与他的这一点点香火情,能够请得苏牧出面,乞巧节的花魁赛,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毕竟苏牧抛头露面的次数比她们这些青楼女子还要少,对于一个文人而言,实在有些让人费解。

    人的心思便是这般,越是神秘,便越让人期待,说不定苏牧的再度出场,能够力挽狂澜,为她,为虞白芍,为思凡楼带来一些些的名声呢?

    念及此处,她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快步往虞白芍的院子走去,希望能够以虞白芍的名义来邀请苏牧,第一花魁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想来苏牧也不太好意思拒绝美人的盛情邀请。

    虞白芍早已起身,素描淡妆,稍显慵懒,明明身材丰腴饱满,却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娇柔感,用苏牧那个时空的话来说,便是傻白甜的高挑御姐女神。

    红楼清,佳人淡雅,焚一段香,品一壶茶,抚一曲琴,或低吟浅唱,或轻柔曼舞,让人只觉时光都慢了下来,沉醉下去便再难醒来。

    对于世人口中的才子佳人之说,虞白芍其实看得很淡,盖因她十分清楚自家的身份,外头说得再好听,自己也不过一介青楼烟花女子,纵使有些才艺,也只不过是为了求存立足。

    她芳龄不过十八,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期,平素倾慕追求者也难以计数,能够入得她眼,行走较为亲切的也不少,只不过周甫彦挂着杭州第一才子的名头,比别个多了些关注,这才将他们绑在一起宣扬名声罢了。

    思凡楼乃是杭州第一青楼,李师师从汴京这等首善之地来,本该入驻思凡楼来,可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周家将李师师安顿在了白玉楼。

    周甫彦在思凡楼丢了第一才子的名头,或有迁怒之意也难说,总之这一系列的安排,对虞白芍的名声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思凡楼的姐妹多有为其鸣不平者,皆言周甫彦负心薄幸云云,然而虞白芍心里很清楚,她与周甫彦不过是台面上的相互吹捧罢了,说辜负之类,反倒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了。

    “姐姐好雅致,这曲子似空谷兰,清淡素雅,姐姐的技艺更让人俯仰,真真是可喜可贺呢。”

    待虞白芍一曲抚毕,巧兮也是嘻嘻笑着走了进来,虞白芍平素里亲和近人,对诸多小姐妹也多有提携,自从重午佳节见识了巧兮的歌舞技艺之后,对她也是提点照顾,两人感情还是不错的,虽然她也知道巧兮想要争夺花魁之名,可思凡楼里的姐妹,哪个不想当花魁?

    “你这丫头又在乱张嘴,被人听去了岂不羞臊!”虞白芍亲昵地笑骂了一句,巧兮也不客气,在虞白芍的身边坐了下来。

    巧兮生性活泼,虞白芍虽然恬静素雅,也经不起这丫头死缠烂打,将房里的姐妹们都撩逗起来,其乐也融融,笑闹了一阵之后,巧兮才将来意道明,虞白芍却安静了下来。

    她与苏牧素无交集,这苏牧虽然是富商家的少爷,但半年前还是半年才名也无的浪荡纨绔子,似虞白芍这等样的花魁佳人,他也没有半分资格来结交,否则也不会与宋知晋为了李曼妙而争风吃醋,甚至打破头。

    可自从半年前游学归来之后,苏牧这个名字便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在娱乐圈子之中,虽然毁誉参半,但到底是逐渐崭露头角名声。

    直到那一夜与周甫彦斗诗词,苏牧带着淡笑,直视着虞白芍,意味深长地吟出那句醉倒何妨花底卧,不须红袖来扶我,虞白芍才仿似第一次认识到这个让人有些看不透的年轻文人。

    当巧兮说想邀请苏牧来坐镇花魁赛之时,房中姐妹多有质疑者,盖因大家皆以为苏牧这第一才子的名头有些名不副实,也不像周甫彦这般热衷风月场,曝光率和关注度都不高,就算请过来,声势也难以比得上有李师师和周甫彦联袂的白玉楼。

    可不知为何,虞白芍沉默了片刻,居然答应了下来,巧兮喜逐颜开,兴高采烈地找杨妈妈商议去了。

    虽然得了杨妈妈的应允,但巧兮的心中也开始犯难起来,因为听说三月间桃园诗会之时,那李曼妙去邀请苏牧赴会,结果活生生在苏府外被晒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也不知是谁颜面扫地,弄得极为尴尬。

    “本姑娘诚心相邀,这没心没肺的男人会来吗?”巧兮心里也没底气呢…

    当她来到苏府之时,彩儿丫头正坐在院门前的小马扎上,托着腮帮子出神。

    “彩儿姑娘,妾身来寻你家少爷…可知…”

    “嘘!”

    巧兮话还未说完,彩儿丫头已经制止,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掏出两颗棉球来,塞到了巧兮的耳朵之内,打了个哈欠道:“嗯,应该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院子内传出一声轰隆大响,气浪将紧闭的院门冲击得摇摇欲坠,而后传来苏牧的大声叫骂。

    “入你娘的老鬼厮,你是要帮老子,还是杀老子!”

    听着苏牧粗野不堪的骂声,看着小院之中滚滚而起的浓烟,被爆炸震慑当场的巧兮姑娘怔怔了许久,这才喃喃自语道:“这…这是哪门子的读书人…”

    此时的她倒是有些后悔,这趟来请苏牧,真的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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