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作为江南雄城,整座城池统共拥有十座城门,方腊称帝之后,在娄敏中为首的文臣们的帮助之下,迅速开展了战后重建与经济恢复。

    诸多行脚客商和漕运商队纷纷涌入杭州,虽然老百姓的购买力继续下降,但财富集中到了永乐朝那些官员手中,这些人都是苦哈哈出身,在绿林草莽中摸爬滚打,如今功成名就,自然要好生享受一番,于是便拉动了杭州的经济。

    为了便于商业往来,杭州各大城门都处于开放的状态,每日里收取的税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然而考虑到军事防御的方面,还是有四座城门保持着戒严,随时防备大焱军队的来袭。

    这其中又以钱塘门最为紧要,眼下是大元帅厉天闰的胞弟厉天佑统领全局,把守要津。

    庞万春虽然是方七佛的亲信,但由于连日来的清洗,方七佛不得不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于是手下猛将庞万春只能镇守望江门。

    望江门又称新门,老百姓都俗称为草桥门,由于地段比较偏僻,这里没有人潮涌动摩肩擦踵的场面,除了处州秀州各处运来粮草会开启之外,平日里城门也很少会开启。

    然则纵使如此,庞万春还是没有放松过一丝警惕,他是射手出身,性子最是谨小慎微,从来不敢粗心大意,可手底下跟着他坐冷板凳的守城校尉和士卒们则早已怨声载道。

    大家都是圣公军的有功之臣,凭什么别人吃香喝辣,出入青楼酒馆,整日介醉生梦死,享受生活,而他们就要在这鸟不拉屎的老城门守着?

    心里有了怨气,任务上也就懈怠了下来,诸多守城军士闲得无聊,便耍起了关扑。

    前番已经说过几次,这大焱朝类似于后世的大宋,而大宋可说是最为好赌的一个朝代,上至官家与诸多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嗜赌如命。

    这赌博,在彼时便称之为关扑,连三岁孩童都懂得斗草,四处搜寻草叶草根草茎,比谁的更坚韧,先折断的便输。

    大焱的关扑可谓花样百出,类似于打赌,仿佛什么都能拿来赌一把,而且大家都乐此不彼。

    今日草桥门上的关扑,军士们也分成了两边,赌的是驸马府外头的兵,到底会不会撤掉。

    距离驸马遇刺已经将近十天,眼看着天气一天天转暖,严冬终于过去,虽然早春料峭,但烟雨朦胧的日子也准备要来了,军师对诸侯王们的清洗也即将告一段落,驸马遇刺也调查了个七七八八,可驸马府外头的士兵竟然还没有撤离!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无论是方七佛还是朝中其他势力,仍旧没有人找到苏牧和雅绾儿,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仿佛这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早些时日听说方大军师到圣公那里请示了一番,终于能够彻底搜查驸马府,可掘地三尺,终究是一无所获。

    文官们认为此举有辱驸马与公主的尊威,但鉴于方七佛如今掌控着军事大权,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驸马府外的卫兵没有撤离,文官们终究是看不下去,连日来不断上奏圣公,就此事展开了数次激烈的辩论。

    朝中势力也分成了不同的阵营,无论是军士亦或是百姓,心里都有自己的揣测。

    作为城头守军,这些士卒自然有着消息渠道,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消息来源坚信不疑,于是便纷纷下注,耍起了关扑。

    庞万春虽然心系守城任务,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副将蹲在一旁喝小酒押注了,他总不能绷着个老脸吧,毕竟这些都是老交情的生死兄弟了。

    这厢才刚刚下注停当,遥遥里却响起了一声清丽的啸声,庞万春作为圣公军第一弓手,感觉最是敏锐,心头一沉,眉头一凝,便登上了城头。

    他放眼望去,但见碧空白云之上,一只小黑点慢慢变大,而后不断盘旋起来!

    “老六,你要输了...”庞万春长叹一声道。

    副将老六是个老兵油子了,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耳聪目明,听说这次厉天闰等一干武将为了争夺军权的事情,彻底跟军师干上了,驸马府外围的卫兵想要撤走,没有十天半个月磨嘴皮子根本不可能。

    可他最是清楚庞万春的性子,这老哥哥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惊人,比街上铁口直断的半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得庞万春如此一说,老六便站了起来,诸多老卒也嘿嘿贼笑着,一同登上了城头。

    老六也是有眼力的人,放眼一扫,瞳孔顿时收缩如针,死死地盯着碧空之下那只盘旋的鹰隼!

    “是海东青!”

    守城老卒们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将地上和斜靠在女墙上的兵刃护具全都取了过来,传讯兵则紧握着号角和鼓槌,示警用的铜锣都搬了出来!

    大焱朝的人喜欢玩耍,熬鹰放隼养狗子更是绿林好汉们的最爱,老六也是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出远方那只是凶猛的珍禽,海东青!

    庞万春之所以忧心忡忡,其实只有小半原因是被“流放”到这里看城门,另外的原因则是,这几天来,他们不断放出斥候,但斥候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早听说大焱朝廷方面的大军已经压境,先锋梁山军早早便抵达了杭州边界,眼下斥候放出去就如肉包子打狗一般,庞万春这样的沙场老将,又岂会嗅闻不出危险的气息来!

    “入他娘的,说不得真要输了!”老六吐出口中的草茎,破口骂了一句。

    这海东青珍贵之极,却是斥候先锋打探追踪最得力的助手,起码圣公军中是见不到的,既然不是圣公军的,那么便只能是敌人的了!

    一旦梁山军率先攻打过来,慢说早已乌烟瘴气的朝廷争斗,便是生死大仇也要先丢到一边去,因为干系到杭州存亡的大战,即将要拉开帷幕!

    这样的情势之下,驸马府外围的卫兵,自然要撤离,他老六这个庄家,可就书生搬家,尽是输(书)了!

    庞万春可没心思理会老六的沮丧,他素来弓不离身,鹰目一缩,便将长弓握在了手中,右手轻轻搭在了箭壶上。

    但见城下的平川上,遥遥里出现一点暗红,这暗红便是滴入水池的血滴,慢慢展开来,化为一片烈烈的红色角旗!

    “是咱们的斥候!”老六等人顿时紧绷起来,朝传令兵大吼道“快!让孩儿们准备开城门!”

    那传令兵正准备挥舞令旗,庞万春却抬手喝止道:“且慢!莫慌了!”

    老六这才想起来,若斥候背后有敌军,大开城门便是自寻死路,好在有庞万春压阵,否则自己还真的一时大意铸成大错了!

    圣公军之中马匹不多,建立南国永乐朝之后,凭借杭州的财力,凝聚了整座小朝廷的人力财力,才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军,眼下由圣公亲自统领,宝贝得不行。

    除了这支圣公亲卫骑军之外,能够有福乘骑战马的,也就只有这些个斥候了。

    城下这斥候胯下枣色马已经汗如雨下,口鼻尽是白沫,俨然进入到了濒死的状态,距离城门还有半里路之时,马失前蹄,便将那斥候给摔了下来!

    “快!快开城门!狗贼军打过来了!打过来了!”那斥候丢盔弃甲,连滚带爬便往城门这边疾奔,力竭声嘶的狂吼尖叫着。

    “哥哥,开城门吧!”无论是圣公军还是大焱军,斥候都是最为精锐的士卒,培养一个老练的斥候并不容易,老六忍了忍,还是向庞万春请示道。

    可庞万春一直抬头盯着半空的海东青,此时将目光投到地平线上,一边给长弓上弦,一边慎重地沉声道:“再等等...”

    “哥哥!”老六见得那斥候慢慢跑不动了,心里也是焦躁不已,往城下一看,赫然发现斥候身后的地平线上,竟然出现了一名骑士的身影!

    “哥哥果是老辣!”见得这名骑士出现,老六不由出了一头冷汗。

    那骑士座下一匹暗红色高头大马,神骏非凡,如同发亮的红炭,又如天边如血如火的红云!

    “铎铎!铎铎!”

    暗红大马的蹄子如同雷公手里的锤子,敲击着大地的脉搏,草桥门上的守军,一个两个都看痴了!

    这一番对比之下,圣公麾下的那些个战马,根本就是骡子!

    那骑士的马快,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名斥候,庞万春终于将弓弦绑紧,拳头握得咔咔响,而后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焱的武略经上有记载,寻常军士能开一石的硬弓,已经算是不错的射手,能开两石弓的,已经能算是力大无穷的神射手。

    而庞万春则是屈指可数能够拉满三石弓的绝顶高手,射箭一道的宗师级人物!

    寻常弓箭射出一百五十步算是非常不错,能在二百步内伤人,则是百里挑一,而二百步以上还能够射杀,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眼下那斥候距离城门也不过数十步,骑士后发先至,距离城头却有三百步左右,庞万春却已经开弓如满月,也不等这一口气老了,屏息凝神,只听得砰一声,那尾指粗的笔直雕翎箭已经如流星一般激射出去!

    “嗡嗡嗡!”

    庞万春手中巨弓还在颤鸣,老六等人惊骇之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因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这一箭哪怕射中骑士,估计也只能是强弩之末了。

    可就在他们唉声叹气,心里暗暗测算那羽箭落点之时,却发现那羽箭全然没有颓势,嘶嘶地裂开空气,竟然朝骑士的头顶落下,精准无比!

    由于距离过长,庞万春也只能使用抛射,但抛射想要精准命中,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也只有两军对垒,完全不需要瞄准的时候,才会使用抛射。

    可庞万春这位箭道大宗师,竟然做到了!

    那骑士显然也被庞万春出神入化的箭术给震住了,一拉马缰,但听得一声刺耳的马嘶,风驰电掣的暗云神骏竟然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也亏得是一匹难得的绝世宝马,否则这么停下来,非得折断了前蹄不可!

    那骑士刚刚停住马,庞万春的羽箭便落了下来,在马脸上撕开一道口子,而后噗嗤插在了马蹄前的地面上,箭尾兀自嗡嗡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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