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大名府之前,李纲就已经无数次听说过苏瑜这个年轻人,无论是从最初杭州之乱时,在长生观前刻下红名长生碑,还是后来横空出世入主市舶司,甚至眼下的河北京东等地的灾荒。请大家看最全!

    人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又说盛名之下无虚士,李纲来到了大名府并微服私访之后,便听到越来越多关于苏瑜的种种事迹。

    从赈济方案到流民安置,从灾区清理到灾后重建,从大局调控到深入民间,整个河北东路几乎都遍布了苏牧的足迹,他在用自己的智慧,向老百姓展现美好的未来,他在用自己的双脚,踩踏出老百姓的生存之路,他在用自己的双手,筑起老百姓安身立命的家园,他在用自己的双肩,扛起河北倾塌下来的天!

    直到今日,在元城县的城门口,走过一州十县的李纲,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苏瑜。

    苏瑜只是中等的身材,并不算高挑,但稍显瘦弱,儒雅蹁跹的风度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要高许多,如果说苏牧是那风雨中不倒的苍松,那么苏瑜便是那顽石间不屈的寒竹。

    他想看看传说中智谋过人,老成持重的苏瑜,会用这样巧妙的法子,或者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这些老百姓俯首帖耳,纳头便拜,而后让老百姓心甘情愿让开道路,甚至主动帮他搬运石灰。

    但所有的这些他都没有看到,他看到了一个最笨的苏瑜,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

    说实话,这种法子确实让李纲感到有些失望,有辱斯文倒是其次,他李纲虽然与范文阳齐名,都是少有的骨鲠诤臣,但他与范文阳又有所不同。

    范文阳遵循祖制和礼法,甚至近乎古板守旧,顽固不化,而李纲是个务实之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并不介意“离经叛道”一些,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他才会得罪这么多的文官。

    如果是他李纲来处置这件事,无论杀鸡儆猴强行镇压,还是引经据典晓之以理,亦或是挑拨内斗分化暴民,手段花样都不带重样,即便是寻常县官,遭遇这等事情,最平庸的应对也该是缩在县衙里头,让师爷或者衙役皂隶宣读公文,但有阻挠者,一律以犯罪论处,又岂会自贱身份,亲自来扛石灰?

    要知道苏瑜已经不再是刚中进士,即便刚中进士,也是身份荣耀,这已经不是个人身份面子的问题,作为大焱的进士,代表的是文人的面子,代表的是文官集团的尊贵,代表的更是官家的威严,又岂能这般自轻自贱?

    更何况苏瑜并不是寻常的芝麻绿豆小官,他如今可是显贵一时,堂堂河北东路转运副使,代表的乃是朝堂中枢的尊严!

    在这官场之中,有才无德极其容易走入奸邪佞臣之道,而有德无才充其量也不过是庸碌之辈,只有才德兼备之人,才能够成为国家的栋梁和官家的股肱。

    在李纲看来,此时采用这等笨法子的苏瑜,只能算是有德无才,但他却一点都不平庸,就像当初的自己,一厢情愿地扎入官场,以为就能够改变这个朝堂的面貌,就能够掀起风暴,使得朝野气息焕然一新。

    不可否认,在文风鼎盛,人人喊着继往开来的大焱官场,品行和名声是当官的最重要资质之一,但这也只能使你获得一个好的声誉,试问大焱历史上,只是品德好的人,又几个能够登顶人臣之极?

    所以在官场上蹉跎了半生,与范文阳这样只落了个好名声的李纲都开了窍,今次能够来河北,除了毛遂自荐之外,其实李纲借助的还是种师道和童贯的极力推荐。

    苏瑜的所作所为却是让官场老人感到唏嘘,充满了年轻人的自以为是和热血沸腾,虽然有些蠢,这份心却着实让人感动。

    只是当你在官场摸爬滚打久了,你才能够体会到,这种感动屁用都没有,甚至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利益。

    但你又不得不去承认,在官场打拼了大半辈子,仍旧能够见到这样的感动,是多么珍贵的一件事情。

    当苏瑜默默背起石灰包之时,李纲的内心在承受着极大的冲击,他本就将河北之行当成自己官途的新生,想着借此机会,让自己走上权臣的道理,不再为了那可笑的名声而再死板的守着节操道义,要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走上高位,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为朝堂为百姓多做事。

    然而苏牧的举动,再度打灭了李纲的想法,让他看到,即便才能弱了些,只要坚持着品德上的干净,总比王黼这种有才无德的人要好。

    念及此处,他突然涌出一股满满的冲动,就在那一刻,他想再年轻一回,再蠢一回,让自己找回当初踏上官途的初心,只有不忘初心,才能看到原本的理想。

    于是隐藏着身份这么多天的李纲,走到了苏瑜的身边,帮他搬运石灰,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苏瑜显得很镇定,但从他的目光之中,李纲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种东西,吾道不孤!

    一个是本该高高在上的河北东路副转运使,在民间苦苦忙活了这么久,几乎与百姓们承受着同样灾荒,与百姓站在一起的年轻高官,身体力行为民谋福利。

    一个须发花白气力苍苍,却坚定不移地协助苏瑜,最后才发现那老者竟然是比苏瑜来头还要大的龙图阁待制,新任宣抚使!

    当随从们将这消息放出去之后,一老一少的背影,就变得如同山岳天柱一般高大,仿佛他们扛着的不是石灰,而是修补河北天穹的五彩神石!

    人们沉默了,他们的内心在思考,也在纠结挣扎,他们想起了苏瑜与灾民同吃同住,一同重建家园,想起苏瑜为了确保水源的洁净,甚至亲自品尝灾民的饮水。

    所有关于苏瑜的事迹一件件浮现出来,他们才发现,除了火葬这件事,苏瑜在救灾赈济的工作上,堪称完美。

    他是个文官,是个传承着汉人礼制的读书人,不会不清楚礼法的规制,但他却坚定不移地将那些逝去的人,都烧掉了。

    他是个离经叛道之人吗?他是故意而为之吗?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邪恶心理吗?这些人火葬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干?

    针对最后一个问题,几乎很多人都知道,苏瑜一直在干没有好处的事情,对他自己没有好处,却惠及整个灾区的百姓!

    在人群分开一条路之后,官府的衙役们开始试探着往前推车,他们扫视着人群的目光,却发现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瑜和李纲的背影上。

    于是,车子终于再次缓缓而行,他们想跑到前头去,将苏瑜的石灰包给接下来,但他们最终都没有这样做。

    因为前面的苏瑜和李纲,就像一座丰碑,老百姓眼里的丰碑,他们可不想去拆毁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丰碑。

    石灰的事情得以顺利的解决,李纲到来之后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抗病救灾,诸多举措实施开来,比苏瑜的更加雷厉风行,但作为官场老人的李纲,在方法方式上却更加的老辣,疫情也终于得到了控制。

    而且李纲也没有忘记替苏瑜澄清一个事实,在抗病的过程当中,他与那些医士不断奔走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火葬的必要性,也算是替苏瑜抹掉了这个“污点”。

    眼看着元城县的疫情被控制了下来,李纲和苏瑜正想转移阵地之时,大名府方面却派来了快马。

    马在大焱是稀罕的东西,而在大焱之中马的最重要用途,便是用来传递情报和公文的驿马,这是最基础的东西,比战马的用途还要重要。

    这匹快马传来了最重要的情报,不是灾情,而是军情!

    在福寿县受到打击的张迪,纠结了残部的人马,联络高托山和杨天王,甚至密州和青州方面的叛军,开始攻打大名府了!

    大名府乃是帝国北方的一颗明珠,是大焱朝野军民最为倚重的一座城池之一,如果让叛军攻陷大名府,局势毕竟大乱!

    而且大名府与汴梁之间没有任何的险要之地,只要拿下大名府这样的重地,叛军就能够直指京师汴梁!

    受到军报的苏瑜和李纲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大名府,开始组织官兵和招募厢军,并积极联络即将奔赴战场的平叛军,务必要将这次的叛军冲击抵挡下来。

    然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这一次叛军算是倾巢而出,人数竟然达到了可怕的二十万!

    这二十万不是虚数,而是凝聚了所有叛军势力的家底,是货真价实的二十万人!

    反叛之初,为了壮大声势,诸多叛军势力都不断叫嚣着,只有几百人的就敢声称人数上万,有数千人就敢对外宣称军队数万,而真正人数上万的就已经公然叫嚣大军数十万。

    这是因为他们除了能够作战的兵力之外,将那些追随他们的流民都计算在内了。

    可这一次张迪等人竟然将河北和京东地域,几乎所有能够团结的叛军都联络起来,这二十万人不是流民滥竽充数,而是真正可战的二十万人!

    苏瑜和李纲也能够想到,叛军山头林立,各有立场和利益,他们就是一个个山大王,桀骜不驯,谁都不服谁,又怎么可能摒弃各自的利益,组成一个大联盟?

    那么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有两个原因。

    诸多叛军之中终于出现了势力最强大的一个,将所有叛军都收服在一处,像养蛊一般,那只蛊王终于被养了出来。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或许有某些强大的势力从中作梗,操纵着局势的走向,将这些叛军联合了起来。

    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叛军终于看到了关键所在,看到了大名府的价值和意义。

    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真正想要颠覆这个帝国的统治,想要翻身做主,他们从小打小闹,真正走上了方腊的道路!

    这才是苏瑜和李纲,所面临的真正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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