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面算师原本是一个很厉害的师门,名字已不可考,只传言百年前梁晋二帝都曾秘密派人登门问政,后来似乎泄露天机太多,毁于一场天劫。

    师门自此四分五裂,弟子流传人间,为防再被天劫追踪,所有人都覆以银面,唯有脖子上挂着不同花样的银项圈坠子标志着传承仍在。

    所谓天劫之言梁最自是不信。

    “据说是旱天雷击中了木制建筑引起大火,算师们都是体弱之辈灭火不及多数宗老困死火场,搞得跟天劫灭门似得。”颜翩跹曾说。

    梁最便当成一个趣闻,今日有缘见到一个银面算师,不论真假,她还是想看上一看。

    蓦地,马头一转,洛歧竟然牵着她的马往远处去。

    颜翩跹追在后面:“干嘛去?”

    梁最也挑眉,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过去看看。”

    洛歧低着头,牵马走得倒是奇快:“如今的算师不挂个银面都不敢出来行骗,您何等英明,哪会信这个。”

    “你敢违背我?”梁最一贯能直击要害。

    “不敢。”洛歧脱口而出人也停了下来,仰头看去,梁最好整以暇地骑在马背上正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他。

    殿下没恼,但起了疑。

    洛歧松了口气,试探着道:“小的是怕您的身份被认出来,影响暗访。”

    梁最也不点破,只道:“好,那先走吧。”

    颜翩跹听出几分味道,难得没有异议,可那银面算师却像闻到腥的猫似的,忽然朝这边拜倒:“参见殿下。”

    “殿下?”围着的百姓纷纷回头,正见着马上的梁最背影,不知是哪个先一步跪倒叩头:“参见殿下!”无知百姓跟着行礼,大街瞬间就空了起来。

    梁最轻笑:“哟,看来是走不成了。”

    洛歧懂事地掉转马头,他虽生的瘦弱,但不面对梁最时整个人就像座犀利料峭的冰峰,往哪儿戳哪儿气温都能骤降,现在做个牵马小童,还不瞬间衬着马背上的梁最跟菩萨似得尊崇亲和。

    “都起来吧。”

    梁最既被认出,也不想做作地推辞什么,反而催马走向银面算师。

    百姓们自发让出道来,洛歧跟在后头总算看清银面算师胸前项圈挂着的饰物。

    八颗滴溜溜的银瓜子。

    果然是他!

    洛歧胸口爆发出一阵喷薄杀意。

    他虽然不知具体时间,但却知道就是这个以银瓜子为饰的狗屁算师做出了天定良缘的判词,生生将殿下和晋泽远牵在一起,也让殿下对晋泽远多了一份瞩目,才有了后面所有的悲剧!

    洛歧依然记得梁最出嫁时那一身红妆,明艳得连正午的骄阳都被她比了下去。

    三千护龙卫金甲银刃列阵送嫁,气势千钧。

    他骑马就在阵前,宣誓承诺一生效忠梁最,更亲眼看着对面晋泽远在黄水之上扯起千舟红绸,组成洋洋一片红海,携重臣百人抵岸迎亲。

    火炮震天,两国百姓齐声欢呼,普天同庆。

    晋帝亲口许诺,太子妃若诞长子则继位大晋之君,若诞长女即延大梁国祚。

    人人都道梁晋永以为好。

    梁最以继位女君之尊,江山为嫁,晋太子有帝位之诺,江山为聘,二人天定良缘,琴瑟和鸣。

    是以他也认为殿下得到了幸福归宿,从此天下太平。

    毕竟梁最嫁时带着的笑不曾骗人。

    但结果却是……

    洛歧拳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抬头正对上梁最探寻的目光。

    他赶紧让开位置。

    梁最跳下马将鞭子塞进他怀里,走到银面算师跟前就听那算师抢先开口:“小老儿特意在此等侯殿下,只因算得一卦,想要献给殿下。”

    洛歧牙根紧咬。

    决不能再让这老东西当众说出判词!

    他迅速跟在梁最身后,一根银针藏在掌心,还未动作就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指轻敲他手背一下,“急什么,看戏。”梁最漫不经心的低声在他耳边炸开。

    “是,”洛歧不再动作,耳根红的像烧起来一般。

    银面算师则是动作一僵,若非有面具挡着,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表情有多尴尬。

    殿下啊,这个距离您说话他是能听清的啊!

    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吗?

    “殿下怀疑小老儿的身份,情由可原。”他老神在在道。

    “不怀疑,”梁最笑着抬抬下巴:“你接着说。”

    银面算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而梁最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也叫场面轻松起来,百姓们看戏似得打量银面算师,表情跟看街边耍猴没什么两样,想必接下来不论算师说什么,只要梁最一句可笑,百姓们就只会当个乐呵听。

    洛歧崇拜地看向梁最。

    不愧是殿下,看出他这边有异,只用三两句话就给自己找好退路,比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他强多了。

    洛歧心服口服地垂头站在梁最身后,就像个小跟班似得,不起眼还甘之如饴。

    银面算师决定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给了卦辞再说:“小老儿——”

    “等等,”梁最像突然来了兴致,打断道:“既然是银面算师,不如你先给本宫算算这郑城之中,有谁想对本宫不利吧。”

    百姓哗然,谁敢对殿下不利!

    “殿下这一卦算的是姻缘。”算师给足了暗示。

    梁最却不吃他这一套:“连我想算什么都不知道,这银面算师似乎有些——”

    “殿下的姻缘就在南方,您且往南看!”银面算师抢先打断,手一指南边。

    众人随之望去。

    那是一座临街酒楼,生意因为银面算师的关系坐客寥寥,不过招摇旗帜下遮挡的二层围栏后好像的确有一道身影。

    但在人群看向这边时,酒楼上的身影却缩了回去。

    梁最也偏头去看,哪想到洛歧在她转头前抢先站在她南边,还请缨:“我为殿下探看!”

    二楼,晋泽远的近侍忿忿:“爷,这些梁人算计您!”

    什么铁血公主,竟然用这么下作手段勾引他家如圭如玉的太子殿下!

    再看他身边是一个相貌端正的儒雅公子,青竹银纹的长衫,腰带缀玉,一身商人打扮却半点不染俗气,反而更像是贵养出来的松竹挺拔又伟正。

    不过晋泽远想到梁最此人,微微摇头:“不得胡言。”

    晋泽远说是如此,却迟迟拿不出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劲儿,不知该不该挑帘直面梁最。

    他有五分怀疑,也有五分难明的忐忑。

    “滚远点!”一道身影从二楼径直跃上,洛歧杀机勃勃地低吼,一边扬声喊道:“殿下,此处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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