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晋级终辩的三甲中,儒家派出的是李越舟、魏锦绣、陆秀夫和来自江西路的名士唐道远。

    当望见三位大寇和一位大逆同时现身,以及听见城外连天的喊杀声,李越舟先是皱起眉头,片刻后就是目光一寒,霍然扭头望向魏锦绣和陆秀夫,沉声道:“是苏轼干的?”

    陆秀夫面色尴尬,魏锦绣则是轻轻一叹,低声道:“状元郎还请低声,莫要让文邦听见。”

    此语无异是承认,顿时李越舟面色愈加难看,他师承孔圣教义,平生最重仁义二字,无论仁还是义,都属正道,最为忌讳和邪魔外道勾结的举动。

    苏轼和赵挺之身为六部尚书,明明身怀浩然正气,却和这等大寇大逆勾结,端的是玷污了儒家千年浩然正气之正名。

    眼见他要发作,魏锦绣忽然上前半步,淡淡道:“状元郎,此刻乃是百家讲坛终辩之时,有何愤怒,事后尽可找两位尚书细说,可是现在还望以大局为重。”

    凝视向他,李越舟面色愈加冰寒,背后那口无时无刻不被淡白色雾气缭绕的长剑亦是轻轻铮鸣,几欲出鞘。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富有中气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文邦既然决意举办百家讲坛来撬动我儒家根基,那便是我儒家百万儒生之敌,岂能毫无阻碍?苏轼等人固然行为卑劣,却是文邦必须承受之磨砺,你且作壁上观就是。”

    听见那苍老的声音,李越舟满身杀机一滞,随即颇为惊愕地看向四周人群,他自然听得出说话之人是谁,他万万没想到,以那人的身份地位竟然会前来观看百家讲坛。

    此人身份崇高,近乎是华夏百万儒生共尊之圣贤,哪怕不是他李越舟的老师,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只能够默然颔首,缓缓坐下。

    儒家这儿的争执显然没有逃过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因为距离不近,加上魏锦绣事先施法隔绝声音,高台上的法、纵横两家也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此时正轮到纵横家发言,此次代表纵横家参加终辩的四人,分别是化名吴佳敏的吴媛,来自蒙古的黑无梦,和两位出身微末的宋朝寒士。

    因为得票最高,所以第一回合也是由吴媛出场宣讲,她所说的尽是合纵连横之术。

    当学术近乎于道后,能够运用的自然也不仅仅是治国治民这等层次,放到任何领域都能够适用。

    此时吴媛就在以自己的纵横术造诣,将之推广到各个领域,听得众人全神贯注。

    丁言志却是全场众人里少数没有倾听的,吴媛的理论早在金城书院时他就听过多次,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他抬起头,默默看向半空中正在交手的数人,眼神中古井无波,但是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眸底看出少许的情绪波动。

    忽然,坐在他身旁的文远才低声笑道:“丁先生看来很关心文王殿下啊?”

    丁言志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眼这位大文刑部部长,微笑道:“不过是好奇修士交手所以看上数眼,怎么就能谈得上关心呢?”

    文远才性子刻板,素来主张以酷刑断世人恶念,平日都是面色冷淡的高冷模样,不过面对让他深深折服的丁言志,他却少有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前几日旁听先生演说,字字珠玑,言语精炼却寓意深刻,文某也刻意关注了先生几分,”文远才侃侃而谈,微笑道,“就在下看来,先生威而高峻,博学厚积,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刚刚在下不过随口问了句,先生就摆出长篇大论之姿态,难道不是心虚之举么?”

    丁言志稍稍沉默,忽地嗤笑一声:“文兄可是要为你家文王来做说客的?”

    文远才并不知道姚若愚和丁言志早就相识,闻言后不禁一怔,随即失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大文固然据有蜀地,但是先生贵为大金国师,恐怕不是我邦能够招揽的。”

    “那又是何出先前之言?”丁言志反问道。

    文远才微微一笑,淡然道:“自王爷出战后,短短半个时辰,丁先生连续七十二次观望战局,在下可不信先生会是胆怯惧死之辈。”

    丁言志嗤笑了声,淡然道:“你就不猜这些大寇是丁某找来的?”

    “没有意义,”文远才摇了摇头,回答道,“当年丁先生数次谋算我大文,那是因为金文为敌,可是这次百家讲坛,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我文邦和大宋儒门之争,以先生之聪慧,绝不会破坏此事,反而会乐见其成,任由我大文和儒门生出间隙。”

    丁言志默然片刻,忽地笑道:“文兄看事儿倒是精准,和那位宋院长有的一拼。”

    “宋院长么?”文远才眉宇舒展,叹息道,“这位是文邦中仅次于许部长让文某钦佩之人,可惜为了大局牺牲自己,幸好文王恩宠依旧,明贬暗升,来了这移通学院。”

    话到一半,文远才看向丁言志,皱眉道:“先生说文某看事精准,可是说先前文某猜测属实?先生当真是在关心我家王爷?”

    “是,也不是,”丁言志淡然一笑,捧起茶水抿了口,淡淡道,“文王若败,此地局势必然大乱,席师等因他而依附来的高手必然四散而走,仅凭区区文艺军根本不可能护住偌大蜀地。”

    “此外,以儒门那些小人的性子,绝不会容忍我等敌国要员生离此地,”丁言志颇为鄙夷地看了眼对面的魏锦绣等人,不屑道,“今日之事如果没差,定然是儒家搞出来的,也只有他们才拥有这等实力,让诸位大寇麾下亲信不远万里而来却没有惊动官府分毫。”

    文远才感慨地叹息一声:“我大文攻陷蜀地,固然收获颇丰,却也树大招风,招致祸患,先有蜀王觊觎,再有儒门为敌,金国也已经将我等视若死敌,当真是风雨飘摇,满世皆敌啊!”

    丁言志偏过头去,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文兄可是在哀叹大文命运?”以文远才的身份,绝不该在敌国重臣面前如此哀叹。

    “自然不是,不过是感慨一二,”文远才哑然失笑,摆手道,“我大文自微末崛起,连番征战,虽然因王爷喜好而定主色调为水德之黑,但是就文某看来,该当是属火之红才对。”

    “文王喜水德之黑么?”丁言志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身下猛地一震,整个人都险些被抛飞起来。

    数十丈外,一袭雪白狐裘的许烜熔漫步云端,信手牵引着风、雷、水、火等各系灵能汇聚一起,不断地灌入头顶的钓鱼台中。

    在她下方的地面上,邹布衣盘膝而坐,阴阳鉴光芒流转,阴阳演化的黑白二色和五行具现呈现的五色俱是自阴阳鉴中冲起,五行五色没入地面,禁锁地底龙脉,黑白二色则是直冲天穹,对抗着花四娘操纵的山水灵韵。

    刚刚那次巨震,就是花四娘操纵的山水灵韵冲破钓鱼台和黑白二色的封锁,强行撞入地面,和五行灵能相击后引发的。

    邹布衣和许烜熔都是五境九重,和花四娘的六境一重其实差距并不是特别大。

    但是后者毕竟是老牌六境,哪怕只是一重,但是身处此境接近三十年的花四娘对于六境初阶力量的控制可谓是炉火纯青,此地又是非常符合她山水灵韵的三江交汇、山脉连绵的地域,而邹许二人不过刚刚触摸到六境边缘,哪怕联手,也只能够勉强牵制住她。

    眼见花四娘逐渐稳住局势,一边抗衡黑白二色和钓鱼台镇压之力,一边还能分出余力去突破五行之能的禁锁,许烜熔秀眉微蹙,她以钓鱼台牵制花四娘已经是极限,委实没有余力再去布阵攻敌。

    先前现身的天策府众人都已经去城中各处坐镇,没有他人援手,只怕二人至多在牵制这花四娘半柱香时间。

    眼见二人情势不妙,凝眸静观的李越舟终于是轻轻叹息一声,正要抬手握住背后长剑,忽地听见一声清脆悦耳的弦鸣,旋即就是凤舞九天,清越如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博士楼顶正盘坐有一名身材火爆的年轻女子。

    聚灵成架托住伏羲琴,胡娴凝视城中数处战局,忽地嫣然一笑,琴音骤然拔高,如豪士拔剑,听得众人心头热血翻涌,几欲起身和文邦众人一同抗击大敌。

    伏羲琴加上琴道始祖级别的《周天八卦琴道》,胡娴一身琴艺近乎被她挥发到了极致,指走如幻,拨点勾弹,弦鸣曼妙至极,散之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聚之如豪火熊熊燎原去。

    “群山临浊风兮,云卷人之愁肠。”

    “碧水盘蛟龙兮,石镇兽之骄狂。”

    “我亦振衣而羽去,掠潭听风雨。”

    “鹤欲展翅而凌天,吟霄擒落日。”

    “天地何苍穹,日月胜山河。”

    “万古神魔传,皆是一狼毫。”

    “他日步绝顶,不负功名累。”

    “引弦添朝霞,大笑叱八方。”

    樱唇微启,胡娴颂唱出声,琴音亦是于此刻再度拔高,令得满城灵能轰然暴起。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所有人都听见她的琴音,但是花三胜、花四娘、屈志才等人都是毫无异常,唯有姚若愚、席师等己方人感觉全身血气浩荡,灵能和真气俱是如吃了灵丹般汹涌激腾。

    得了胡娴琴艺之助,邹布衣和许烜熔输出灵能俱是暴涨,后者五行五色之光华一卷一抽,就将花四娘的山水领域强行自地底拔出,同时许烜熔驾驭钓鱼台以镇压之力化光当空一刷,原先足有六境强度的灵韵硬生生被刷落到了五境层次。

    只有五境强度的灵韵如何挡得住邹布衣的黑白二色阴阳气,只是被一冲一搅,就彻底粉碎,随后邹布衣御起阴阳二气,席卷直冲花四娘。

    花四娘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器山水江河图,同时紫府内山、水二字魂符俱是光芒大盛,强行摄取上万丈内的山水灵韵聚拢过来,想要阻挡这阴阳二气。

    可是未等她聚灵防御,一道昏黄色的光晕凭空刷过,硬是刷去了足足五成灵韵,随即就是那股黑白二色冲来,当空一卷,如剪子般轻轻一剪,无声无息间,花四娘身前防御灵光就被一切为二,连同她自己都被瞬间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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